远坂茂正有条不紊地赶路。
凛趴在父亲肩膀上，小手童趣地把玩着一条红色丝巾——那正是雅子铁盒里取出的那块。远坂茂手头实在没有别的玩具，只好将这条丝巾权作替代。
但凛并不在意那是不是精致的玩具，反而玩得不亦乐乎。
她一会儿将丝巾在手中挥舞，让它随风飘动；一会儿又鼓起小嘴，朝丝巾轻轻吹气，让它像一面小旗一样在指尖跳舞。红丝绸在她掌中翻飞，如同在末世中偷偷起舞的一抹喜悦。
忽然，一道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悄无声息地洒落下来。
那束光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马路中央的破裂沥青间——一朵顽强盛开的粉色小花，在荒芜废墟中静静绽放。
它在风中微微摇曳，仿佛随时会被吹倒，又像是在倔强地坚持什么。
凛的目光被那朵花牢牢吸引。她眨着大眼睛，眼底浮起一层怔怔的光，像是看见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希望”。她整个人仿佛呆住了，连丝巾也从手中垂落，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朵小花。
就在这时——
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兔蹦跳着出现了。
它不紧不慢地跳到花朵旁，站定，眨了眨眼，然后——毫无预兆地张嘴，一口将那朵小花咬断。
凛的身体猛然一紧，像是心口被什么刺了一下。
小白兔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竟挑衅般地停下动作，直勾勾望着她。然后，它边咀嚼着花瓣，边眨着红眼，一点点将整朵花吞进了肚子。
那一刻，风停了，光暗了。
凛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
她低下头，将小脸埋进爸爸的胸口，双手悄悄搂得更紧了些。她鼻尖蹭着父亲的衣襟，像是在找回某种踏实感，嘴里轻轻呢喃：
“兔兔……你为什么要把小花吃掉呀……”
不知走了多久，远坂茂已悄然逼近东京灵园的外围。
多年的生存经验让他慎之又慎。
此刻，他正半跪在一处俯瞰墓地的小山高地上，手中的步枪稳稳架起，透过光学瞄准镜，仔细勘察着墓园的每一寸细节。
镜头在他指尖轻拨下缓缓旋转，调焦滚轮发出轻微的“哒哒”声响。他不断切换放大与缩小，逐块审视。
乍看之下，那确实是一片破败荒凉的墓地——
杂草疯长，碑石歪斜，礼堂屋顶塌陷，残破如同风化的骨骸；门扉微开，黑洞洞的如一张将死之人的嘴，吐不出任何生气。
唯有几头野猪在墓区深处游荡，低头在杂草丛中拱食腐败的树根。
可远坂茂没有放松。
他缓缓移开眼睛，脱离瞄准镜，眉头微皱，目光迅速在山谷各个潜伏点之间扫动——
斜坡残楼、钟塔后墙、礼堂门框的阴影下……
没有动静。
他低头沉思片刻，随即从战术衣口袋中掏出一枚消音器，动作熟练地旋入枪口，枪身微微一震，咔哒一声归于静默。
他端起步枪，肩背贴实，缓缓调整呼吸。
瞄准——不是野猪，而是它们附近的一块墓碑基座。
轻吐气息，扣动扳机。
“咻——”
一声低哑的破空响，子弹精准击中石块边缘，碎石四溅。
野猪群受惊，猛然嘶鸣，四散奔逃，拱起大片尘土与干草，在破败的墓地中狼奔豕突，留下一地躁动的痕迹。
远坂茂立即观察所有可疑区域，连窗框与缝隙都不放过。
……一无所动。
没有埋伏，没有惊扰。
安静得出奇。
也许这里，真的只剩幽灵了。
远坂茂背着凛下了山，踩上马路边破碎的柏油路面。
他抬头扫视前方——是片开阔地带。
危险。
他没有迟疑，迅速收紧肩带，身体前倾，抬枪护前，枪口向上——
脚步如箭，贴地高速突进！
他迅速穿越马路，越过两排倒塌的栏杆，飞奔至礼堂的侧墙下，一记急刹，脚步踩起尘土飞扬。
但他并未贴靠墙体。
枪口随之横向展开，第一时间指向空旷区域。
他警觉地扫了一眼后方，无可疑追踪；随即转向前方，猫步缓进。
来到通往礼堂的小道拐角，他脚步一顿，姿态转为横移。
枪口紧贴墙缘，身体贴近地面移动，尽可能减小可视范围——他只让枪口与一只眼暴露在外。
忽然，他瞥见前方高处——一只摄像机探头，露出冰冷镜头的一角。
“啧。”
远坂茂瞬间收身回掩体，稳住呼吸。
他没有赌。
而是从侧兜中取出一块小镜子，手指钳住边缘，沿着墙角缓缓探出，试图绕角观察。
红色指示灯未亮。
说明已断电。
他没有犹豫，立刻收起镜子、转枪、拐角突进，步步推进至礼堂正门。
那道门，虚掩着。
旧木门缝透出幽深黑暗，像一张藏着未知的嘴。
他站在门前，眉头紧锁。
这是所有遭遇中最危险的时刻——突入。
他快速计算战术动作路径，权衡几种突入方式，最终选择主动制造动静压制。
他一手轻启战术灯，另一只脚猛然抬起——
“砰！！”
大门猛地被踹开，撞击声在空荡礼堂内炸响！
光束如箭扫入，他贴墙突入，枪口随之飞速移动，探照灯沿着每一个角落、阴影、倒塌的长椅、破碎窗框……迅速甩扫。
他屏息，全身肌肉紧绷，掌心已经出汗，手指搭在扳机上。
呼吸愈发粗重，心跳在耳膜内鼓动如战鼓。
但——无人。
除了破败的木架、剥落的祭坛、地面积水中“滴答滴答”的雨声——礼堂内只有黑暗、潮湿、与死亡的寂静。
没有脚步声、没有火光反应。
只有他自己，和那束光，孤独地在风中晃动。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憋住的呼吸，肩膀轻轻下沉。
这一战——他打赢了空气。
远坂茂的气息尚未完全平复，便已从口袋里取出雅子交给他的那枚钥匙。
他用拇指轻轻拂过木牌上刻印的编号，目光顺着指示牌一行行扫过，最终停在礼堂偏右的位置——不算远。
脚尖刚一迈出，他的眉头便不自觉皱了起来。
带着女儿去墓地里“挖坟”，无论如何都显得不妥；可若将她独自留在礼堂，又实在放心不下。
权衡再三，他终究不愿在凛幼小的心里留下任何难以磨灭的印痕。
他微微一侧肩，将背上的包缓缓卸下，轻放在墙角的地板上。
随即俯身，极为小心地揭开盖布，一颗小小的脑袋从布面下探了出来。
“怎么了，爸爸？”
凛睡眼惺忪，眼神里还残留着方才小憩的迷蒙。
“吃完药后，感觉好点了吗？凛。”
“好些了。”
远坂茂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又像是在思考如何开口。
“凛，爸爸要去……一处稍微有点危险的地方拿个东西。当然，也……不是特别危险。”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这番解释可能适得其反，声音顿了一下。
“嗯……就是……”他干脆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补了一句，“在这里等一下爸爸，好吗？”
“嗯！”
凛点了点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她并不想让父亲担心：“爸爸去吧，凛不乱跑。”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又不放心地嘱咐一句：“要是有危险，一定要大声喊出来。”
“好。”
看着父亲渐渐远去的背影，凛急急补了一句：“爸爸，小心。”
远坂茂微微回头，朝她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个安静的微笑。那笑容不算多温柔，却足够让她安心。
他走出门，礼堂外的风有些微凉。
前方的墓地地势开阔，视野一望无际。原本远坂茂还打算做点战术安排，但转念一想，在这种毫无遮挡的空旷地带，任何动作都不过是徒劳。如果真有暗枪埋伏，再怎么躲也避不开。
索性，他将枪背在身后，将木牌钥匙握在掌心，脚步平静地走入墓地。
他一边低头对照木牌上的编号，一边穿行在一排排荒凉的石碑之间，目光在沉默中来回扫视。直到，某个墓碑上的刻字，与木牌上的字样重叠了起来。
【爱子雄之墓】
远坂茂站定，凝视着墓碑，风从斜侧吹来，撩起他鬓边的发丝。
他沉默片刻，低声道：“对不起，打扰了。你妈妈让我来取个东西。”
远坂茂放下枪，半跪下来，伸出双手，缓缓托起那口比胸膛略大的石棺。
然而刚抬起一角，他的眼神骤然一紧。
他努力保持双手不动，身体缓缓向地面倾斜，几乎是躺倒在墓碑一侧，仰起头，从棺底与地面间微微露出的缝隙中，小心地观察。
确实——没有任何机关，也没有诡雷。
这才重新坐起身，将石棺轻轻挪开。
棺中躺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盒，尺寸恰如婴儿的襁褓般大小。
远坂茂神色微敛，小心翼翼地将它取出，放在地上。他掏出钥匙，插入锁孔，缓缓旋转。
“咔嚓。”
锁扣应声而开。
他低头，缓缓揭开盒盖。盒子的最上层，安静地躺着一封信。而在那封信之下，一只毛绒小熊静静地躺着，仿佛沉睡多年，从未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