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洗好手,从卫生间一路小跑出来,双手高高伸着,像是在向全世界展示一项了不起的成就,笑声轻快得像叮咚的水珠。
“爸爸——我洗好了!你看!”
她冲到客厅门口,眼睛左顾右盼,却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小小的眉毛疑惑地拧在一起:“诶?爸爸呢……”
就在这时——
“啪!”
一声轻响在头顶炸开,五彩的礼花与丝带如同夜空的流星雨,从高处倾泻而下,星光般洒落在她的肩头与发间。
凛的眼睛被惊讶撑得圆圆的,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头顶一沉——
一个冰凉而沉甸甸的金色皇冠,被稳稳地戴在她的小脑袋上。
她抬头一看,原来是躲在门旁的远坂茂,正带着狡黠的笑意看着她。
丝带与金片在她四周慢慢飘落,映着晨光闪闪发亮,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世界的中心。
忽然,客厅的转角处,迈出了一只戴着同款金色皇冠的雄狮。
它步伐庄重,鬃毛在光影间微微晃动,威风凛凛,却没有半点凌厉的气息。
凛只是眨了眨眼,没有丝毫害怕,反而双手轻轻扶着自己头上的皇冠,冲它笑得灿烂:“你也有皇冠吗?”
“凛,还记得那个惊喜吗?它就在蛋糕旁边的白色盒子里哦。”
父亲的提醒像一颗小石子,瞬间在凛的心湖里激起了涟漪。
她的目光“啪”地锁定在蛋糕旁的白盒上,倒吸一口气,眼睛亮得像被点燃的星火:“惊喜……”
下一秒,她紧紧握住父亲的手,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爸爸!我们一起打开!”
远坂茂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女儿的小手并没有什么力气,可他的身体却像一只被风牵起的风筝,心甘情愿地随着她奔向蛋糕与那份未知的惊喜。
“爸爸!你快坐下!你快坐下!”
“好好好,爸爸坐下了。”远坂茂在椅子上坐稳,语气里满是宠溺。
凛双手捧着白色盒盖,像是正在执行一场庄严的仪式——每一寸动作都小心翼翼。
当阻尼感消失的那一刻,盒盖缓缓揭起,淡粉色的垫子映入眼帘。
上面,静静躺着一只小熊玩偶。它安安稳稳地蜷着,像是早已在这里等待她的到来。
凛怔住了,盒盖停在半空。那一瞬间,她的呼吸都轻了几分。
远坂茂轻轻接过盒盖,看着女儿那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嘴角也随之弯出温暖的笑。
惊讶只停留了短短一秒,便被更浓的喜悦取代。
凛猛地将小熊抱进怀里,又看了它一眼,立刻举到父亲面前,忍不住晃动着分享:“爸爸你看!爸爸你看!它真的好可爱!它真的好可爱啊!”
远坂茂低头,看着那只被抱得紧紧的小熊,也看着那双因幸福而闪亮的眼睛,心里像被一股暖流轻轻包裹。
“嗯,它真的很可爱。”远坂茂顺着女儿的喜悦,声音轻得像在怕惊扰什么。
凛将小熊放回自己面前,双手托着小熊的下巴,凝望着它的脸庞。眼神里有一种被温柔淹没的呆滞,又像在认真地思考。
“你好……小八。”
她忽然脱口而出。
远坂茂微微一怔,忍不住笑问:“凛,为什么它叫小八呢?”
“因为昨天它让爸爸笑得好开心。”凛一本正经地回答,眼睛里闪着光,“所以凛也很开心。我想让它一直陪着我,像....小爸爸一样。”
那一刻,远坂茂的目光微微颤了下。幸福、悲伤、骄傲、不能说出口的痛楚……那些复杂的情绪像细风一样从他的眼底拂过,又被他一一收起。
他转过身,拿起打火机,慢慢地点燃一根又一根蜡烛。火光在他指间跳跃,仿佛替他说出那些无法说出口的心情。
“凛——”他抬起头,笑容依旧温和得像水面,“想好你的愿望了吗?我们准备许愿、吹蜡烛吧。”
“嗯!”凛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怀里抱着小熊,低下头、闭上眼,静静许愿。
嘴角在不经意间漾出一抹甜美的弧线,像是将全世界最美的心事都交给了那团火光。
她缓缓睁开水灵灵的眼睛,小小的嘴巴深吸一口气——那是为梦想腾空的蓄力。
“凛,你今年几岁了?”
父亲的语气寻常,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可那一瞬,空气像被悄悄拧紧。
凛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底的光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碎。
她明明没有吐气,却仿佛有什么从唇间逸出——那是一声童真而空灵的轻呼。
烛焰颤了颤,随即熄灭。
世界,被那口无形的风推入漆黑。
光,瞬灭,像潮水被一瞬间抽干。温度随之塌陷,沉默与寒意一同涌来,仿佛连呼吸都被冰封。
黑暗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凛钉在原地。
她的四肢僵硬得像被冰封,连呼吸都被悬在喉口。
怀里的小熊从她手中滑落,轻轻砸在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它无力地滚动半圈,便安静地侧躺着,像失去了心跳。
空气里,只有她急促而浅薄的呼吸——直到,一束刺目的聚光灯从高处劈开黑暗。
光圈里,一张病床静静浮现。
心电仪孤独地闪烁着绿光,发出滴答的脉动声,像是在倒数一段生命。
床上躺着一个满是皱纹的自己,鼻间插着氧气管,胸口的起伏轻得几乎看不见。
那是一副将尽的躯壳,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时间收走。
不知何时,小熊的眼角盈起了一滴晶莹的泪水,顺着毛绒的面颊滑落。
它没有发出声音,却像替她哭出了所有压在胸口的东西。
聚光灯下,年老的自己缓缓转过脸,浑浊的目光在黑暗中找到凛。
她的声音细弱、悲伤,像从很远的时间深处传来:
“你都忘了吗……这一生,你已经走过了呀。”
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凛的脑海像被撕开一道口子——
樱花漫天的春日,她背着红书包奔向校门,回头朝父亲露出欣喜的笑;
诺亚方舟的金属廊道上,她低头求职、上班;
她在拥挤的人海中恋爱、结婚、生子;
冰冷的全息屏幕闪烁着【上传中】的字样——
下一幕,便是病床上的终局。
天旋地转。
脚下的黑色地板失去了支撑,她坠入无边的虚无,在无尽黑暗中翻腾与翻滚,失去一切坐标。
年老的自己仍在耳边低语,像是无情的倒数:
“你痛哭过了呀……”
——她跪在鲜红的彼岸花海中,泪水化作片片花瓣,随风飘散。
“你破碎过了呀……”
——她双手捧着一株蒲公英轻轻吹息,下一瞬,风将她自身吹散成无数细屑。
“你愤怒过了呀……”
——粉色花海覆盖的东京街头,她站在中央,慢慢戴上一只兔兔面具,四周是静止不动的纸质动物群。
“你堕落过了呀……”
——鲜花沿着她的肌肤疯长,只留下一只眼,空洞地凝视着前方。
“你自己……骗了你自己呀。”
——她的身影在黑暗中逐渐溶解,直至连最后一缕微光也熄灭。
四周,只剩下黑暗,和无法回头的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