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声嘶哑而颤抖的惨叫骤然炸开，像是从肺腔深处被硬生生挤出，震得凛的耳膜一阵发麻。
父亲猛地抬手捂住右耳。那只耳朵上嵌着一枚骨传导耳机，表面泛起淡淡的白光，随着那声音微微震颤。
凛愕然回头。方才，她的全部注意力都系在父亲与战场之上，竟没察觉直升机舱内另一端的景象——
一张血迹斑驳的病床，正剧烈颠簸。
女子仰躺其上，喉咙里断断续续地挤出低吟，牙关紧咬，几乎要咬破嘴唇。腹部高高隆起，随着急促呼吸一缩一张，肌肉绷得像随时会抽断的弦。
她的面庞依旧动人，却因虚弱而泛白，额角渗出的汗珠顺着颤抖的睫毛滑落，砸在雪白的床单上，迅速晕开。
军医俯身在旁，声音低沉而急切：“吸气——呼气——快！跟上节奏！”
他的手扣着她的手臂，仿佛要把节奏硬刻进她的身体。
凛怔在原地，胸口一窒。那张脸，她只在父亲模糊的描述里听过，从未见过。
“妈……妈……”
声音沙哑，从她喉咙里几乎是本能地溢出。
远坂茂看见妻子因剧痛而颤抖的身影，眼中满是担忧。
然而战场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颤意，快步走到副官小林面前，抬手做了一个坚决的推势，将全息地图一并递出。
声音低沉而不容置疑，透着将军的威严：
“指挥权交给你！火力必须锁死滩头，不能让美军突破海岸线！一旦进入巷战，我们的装甲与空优全废！”
副官小林立刻挺直脊背，声音铿锵有力：“是！将军！”
接过权限后，他迅速走向后舱门，半身探出观察战况，手指在全息屏幕上急速滑动，光点与符号闪烁跳动，战场的走向瞬息牵动。
远坂茂回眸，目光中仍残留一丝忧虑。下一瞬，他已快步来到妻子身旁，俯下身，紧紧握住那只冰冷、带血、颤抖的手。
“我爱人情况如何？！”
他的声音急切，眼神带着焦灼。
军医额头满是汗珠，手套已被血染透。他一边探入产道，一边用力按压孕妇的腹部，声音急促而凝重：
“胎头嵌顿，产程受阻！出血量在持续增加，血容量正在下降。飞机上的血袋有限，随时会出现休克风险！”
说罢，他猛地抬眼看向远坂茂，嗓音因紧迫而略带颤抖：
“必须立刻决定——要么立即降落，前往大和丸的无菌室行剖宫产，要么母子都可能保不住！”
听到那句话，远坂茂缓缓低下了头。
凛看见父亲紧紧攥住母亲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整只手微微颤抖。
军医的声音像冷铁般砸下，带着不容逃避的重量：
“将军，你在犹豫什么？！你的妻子和孩子都要死了！”
话音甫落，机舱外骤然传来轰鸣——
战机呼啸着掠过，螺旋桨撕裂空气，震得整个舱体猛然一颤。红色的尾焰透过敞开的舱门照进来，映在医生满是冷汗的脸上，仿佛燃烧的火光。
远坂茂猛然抬头，目光在光影中变得锋利。他的嗓音压低，却带着怒火与压抑的爆发：
“我不知道吗？！东京防卫师是我的嫡系，他们只听我的命令！一旦滩头失守，我立刻会被首相革职！你知道有多少权贵，正等着趁乱夺走你、还有前线将士家属的船票吗？！”
话音如雷，轰鸣声又一次震动机舱。外面，远方传来爆炸的低吼，火光在夜幕中闪烁，把医生眼底的慌乱映得更清晰。
医生语塞，唇瓣颤抖着，却终究哑口无言。羞愧让他低下头，只能继续拼命尝试移动胎位、止住出血。
或许是感受到了丈夫掌心的挣扎力道，母亲艰难地舔了舔因失血而干裂苍白的唇角。她抬起手，指尖微颤，轻轻点在耳边的耳机上，接入了丈夫的频道。声音虚弱，却带着熟悉的温柔：
“我没事，亲爱的。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我撑得住。”
“什么！”远坂茂的声音瞬间拔高，几乎是嘶吼，“都没有你和孩子更重要！”
妻子听到这话，眼神里浮现出一种幸福，又被虚弱与痛苦压制。她轻轻摇头，仿佛转移话题般低声呢喃：
“美利坚区不是有他们自己的方舟吗？为什么……还要来抢我们的？”
远坂茂的嗓音沉重：“他们是驻日美军。早已被抛弃，回不去了……他们也只是，为了亲人，再抢一点希望。”
妻子听罢，眼神投向舱顶，凝视着那片摇曳的灯光。她的胸膛起伏，像叹息般轻吐出三个字：“这样啊……”
“亲爱的，你一定要撑住！”远坂茂的手紧紧扣住她冰冷的指尖，声音发颤，“我不能失去你！”
妻子努力挤出一个虚弱却坚强的笑容：“放心吧……凛只要一刻没有出生，谁都带不走我……”
凛眼角瞬间湿润，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裙摆，心底泛起自责的低语：
“为什么我总是给爸爸妈妈添麻烦……”
她低下头，视线却在无意间被机舱的阴影吸引。
光影深处，一位佝偻的老妇静静坐在轮椅上，低头沉默不语。她的双手不停摩挲着怀里一个带血的钢盔，动作悲怆而执拗。
凛的心口骤然一紧。那一瞬，她想起了东京大桥上的梦：
那个眼角带疤的士兵，怀抱手榴弹与美军装甲车同归于尽，把仅有的船票留给了母亲。
她猛然明白。
那位老妇，也是一个母亲。
忽然，运输直升机猛地一抖，伴随着急促的蜂鸣警告，整个机体骤然大角度倾斜！
“抓紧——！”
驾驶舱里传来嘶吼。下一瞬，数枚炽白的热诱弹从机腹喷射而出，拖着长长尾焰，在黑夜中绽开成一簇簇火花。
机舱顿时像被猛兽甩动，地面骤然失去方向感。凛猝不及防，身体猛地向一侧滑去，她死死抓住座椅的铁栏，指节被金属磨得生疼。副官小林身体猛然被甩起，幸好固定绳在最后一刻拽住他，否则整个人已被甩出敞开的舱门。
“呃——！”
母亲痛呼一声，虚弱的身体几乎被掀离病床。远坂茂心口一紧，猛地扑身过去，用双臂紧紧环住妻子，把她压在怀里，任凭机舱剧烈摇晃。金属床架与机壁重重撞击，发出尖锐刺耳的轰鸣。
轰——！！！
爆炸骤然在机舱外炸开，炽烈的白光从敞开的舱门灼入眼底。防空导弹击中了热诱弹，爆炸掀起的冲击波扑面而来，空气像被巨锤拍扁，硬生生压进耳膜。整个机体猛地一震，铆钉与舱壁咔咔作响，舱内的悬挂零件剧烈摇晃，碎片四溅。
刺鼻的焦糊味和炸药的硝烟瞬间灌入机舱，呛得喉咙火辣辣的。凛咳出一口气，眼角被火光刺得生疼。
“怎么回事？！”
远坂茂一手死死抱着妻子，另一手撑住舱壁，声如霹雳。
副官小林几乎被冲击波压得趴在地板，艰难抬头，声音嘶哑而急促：
“他们的坦克打光了……直接把爱国者导弹车开上岸了！”
警报声骤然大作，刺耳的蜂鸣充斥整个机舱，像要把耳膜生生震裂。红色警示灯疯狂闪烁，把舱内映得忽明忽暗。
远坂茂猛地按下耳机的调频键，声音低沉却急促：
“飞机怎么了？！”
耳机里立刻传来驾驶员压抑不住的焦急：“将军，液压箱被打爆了！在液压油流尽之前，我们必须降落，否则会在空中直接失去动力！”
话音砸下，舱内一瞬安静。凛清清楚楚看见，父亲的嘴角竟微微牵动，勾起一个隐秘的弧度。那不是喜悦，而更像是压抑许久后的松脱——终于，不必在战场与家人之间撕扯挣扎。
下一秒，他猛地咆哮，声音震彻耳机：
“那还不快降落！！！”
“是！！”驾驶员用力回应。
鱼鹰直升机拖着尾焰，在夜空中剧烈摇摆，舱体伴随黑烟不住颤抖，像一头濒死的野兽挣扎下坠。
凛紧紧扣住座椅，指尖被金属磨得生疼，母亲被牢牢抱在父亲怀里，副官小林一手抓着固定绳，额头抵在舱壁。
轰——！
巨响伴随着剧烈冲击，起落架在接触地面的瞬间被硬生生折断。整架机体猛然一歪，金属摩擦地面的尖啸刺得人牙齿发麻，火星在夜色中四溅。
机舱猛地一震，众人齐齐被甩向一侧，铁器乱响。最终，直升机拖着长长刮痕停下，摇摇欲坠，却稳稳趴在地面。
虽然狼狈不堪，但它毕竟，落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