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知道我是谁了……我真的不想知道了……”
凛的声音破碎得像要从喉咙里撕出来,颤抖而细细地回荡在无尽的石阶之间。
她双手死死抱住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凌乱的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半张脸,湿漉漉地贴在泪水和肌肤上。泪珠一颗一颗滴落,砸在冰冷的石阶上,溅开细小的水花,像是时间一点点碎裂。
冰冷从石梯传上来,透过膝盖和脚心渗进身体,她却没有力气去挪动,只是蜷缩着,像一只被大雨打湿的小兽。
她的肩膀一抽一抽地抖动,每一次呼吸都像被堵在胸口,带着颤音的抽泣从唇瓣溢出,细碎而无助。
她埋在自己双臂之间,眼睫因泪水而颤抖,抽噎着,喉咙哽咽到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每一次哭声都像在告诉整个世界:她太累了,她真的撑不住了。
凛哭得浑身都在发抖,泪水一波一波打湿了石阶。可随着哭喊渐渐被抽走力气,她的声音开始低下去,变成一声声压抑的呜咽。
肩膀还在轻微颤抖,抽噎却越来越稀疏。她的呼吸凌乱,鼻音浓重,泪痕在脸上拉出一道道湿漉的痕迹。发丝湿透,散乱地贴在脸颊与脖颈上,衬得那张哭红的脸格外脆弱。
最终,她只是瘫坐在冰冷的石梯上,眼神因为哭得太久而变得迷离。目光抬起,呆呆望着那层层叠叠、无边无际的阶梯。阶梯蜿蜒向上,又无尽坠入下方,看不见起点,也望不到尽头。
她的唇微微张开,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与虚弱,像在对自己低语,又像在对整个世界发问:
“我……从哪里来……
要到哪里去……”
凛缓缓撑起身子,眼神空洞,像是把所有的力气都哭掉了,只剩下机械般的动作。
她抬起脚,赤裸的脚面细弱而白皙,落在冰冷的石阶上。那坚硬的触感透过皮肤,带着刺骨的寒意,沿着小腿一路窜上心口。
她一步一步向上攀登,没有方向,也没有终点。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拖拽着枷锁,却又轻得仿佛她随时都会倒下。
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她的身影孤单得像一抹微光。
没有翅膀的天使。
只能在这无尽的阶梯间游走,像在寻找,却又似乎什么都找不到。
凛不记得自己游走了多久。
阶梯一层一层堆叠上去,像是无尽的枷锁,她的脚步空洞而迟缓,呼吸轻微得几乎融进了黑暗。
忽然——
一阵急促的喘息声,伴着沉重的脚步,猛地闯入这死寂。
节奏紊乱而又决绝,像是有人正在拼命攀登。
凛的身子一震,怔怔转头,眼睛在无边无际的阶梯间四下寻找。
然而四周只有空荡的石阶,黑暗与冷风,她看到的仍旧是“无人”。
她的眉心轻轻皱起,心底泛起一丝莫名的不安。
可紧接着,另一重声音忽然响起——
婴儿的啼哭。
那哭声尖锐而脆弱,回荡在空旷的空间里,层层叠叠地铺开,像是从四面八方涌来,裹挟着撕裂人心的哀求。
凛的表情逐渐从困惑变成震惊,她的眼神闪动,呼吸急促。
就在她回身的一瞬——
呼!
一阵劲风从背后扑来,冷得像刀,吹起她散落的发丝。
凛猛地僵住,眼角捕捉到一个高大身影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那人身躯魁梧,肩背绷得紧绷如铁,军装在黑暗里沉沉压迫。头上绑着染血的绷带,步伐急切,像是背负着什么无法停下。
凛心口猛地一缩,她下意识追望那身影,眼中的泪光瞬间颤动。
她张开嘴,声音几乎失控,破碎地从喉咙里迸出:
“爸爸——!”
父亲没有回应。
凛的心口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她瞬间明白——那不过是记忆的残影。
可残影依旧鲜活。
父亲的神情焦急万分,额角的绷带被汗水浸湿,呼吸粗重,眼中满是燃烧的迫切。他疾步奔下,突然——
石阶的一层,不知何时显现出一扇机械铁门。门缝微微张开一道狭窄的缝隙,像黑暗里的一只眼睛,死死盯着他。
父亲毫不迟疑,猛地抬脚,用力连踹。
“砰!砰!砰!”
沉闷的巨响震得铁壁都在嗡鸣,可门纹丝不动。
父亲的呼吸更急了,他伸手抓起一旁的消防斧,握得手背青筋暴起,抡圆了胳膊,将斧刃死死砍进那道缝隙。
铁刃与合金摩擦,迸出火星,回声轰鸣。
“咔——嗒!”
一声轻响,像是锁芯松动。
父亲趁势将斧柄插进缝隙,狠狠撬开。
铁门骤然被扯开,他整个人因惯性狠狠摔倒,重重砸在冰冷的石地上,肩膀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
光。
从门内倾泻而出,冷白刺眼,像无情的审判,将一切笼罩。
父亲狼狈地爬起,双手撑地,急切地扑向门口。
然而,当那束光照亮他的面庞时,他却骤然僵住。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目光颤抖,像被某个看不见的真相狠狠击中。
胸膛一起一伏,却仿佛忘了呼吸。
光的另一端,只有——
婴儿的啼哭。
凛在黑暗的阶梯上怔怔看着,父亲的神情像细针一下一下扎进她心底。父亲的身影被光与影钉在原地,动也不动,仿佛被命运残酷地撕开。
父亲的背影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量,步伐迟缓而僵硬,宛如断线的木偶。一步、一步……他就这样被光吞没,消失在那道缓缓敞开的门内。
“爸爸……”
凛声音里带着细细的颤,夹杂着担忧与惧怕。
她再也顾不上思索,猛地扑了上去。
细嫩的脚丫一下一下砸在冰冷的石阶上,发出急促的“啪啪”声。那触感像针般刺痛,但她毫不在意。心口仿佛被什么撕扯,她只有一个念头——在光消散之前追上去。
光芒在她眼前放大,像要将整个世界撕开。
她咬紧牙关,几乎是毅然决然地一跃而入。
就在身体穿过那层光幕的瞬间,凛全身猛然一颤。
冷与热同时袭来,像无数细小的电流顺着皮肤窜过。
她的呼吸骤然收紧,心脏仿佛悬在半空。
父亲才踏进那片光芒笼罩的空间没几步,整个人就像被钉子钉住了,双腿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狼藉不堪的产房——四处都是倾倒的仪器、溅落的血迹,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铁锈与药水混杂的味道。白色的床单被血染透,红与白交错成令人窒息的色块。
在那张染血的病床前,一根坍塌下来的钢筋,狰狞地贯穿了母亲的胸膛。她的后背被死死钉在床上,血顺着钢筋汩汩淌下,汇成一片暗红的水洼。
可她的双臂却依旧在支撑。
那瘦弱、染满血迹的手臂,正小心翼翼地将襁褓里的婴儿高高托起,避开那致命的钢筋。
新生的婴儿啼哭声清脆又撕心裂肺,像是在为母亲的血泣喊。
母亲的呼吸已经断断续续,胸口几乎不再起伏。可她的目光仍紧紧盯着怀里的孩子,哪怕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她的手却没有丝毫松开的迹象。
父亲跪在血泊里,眼睛骤然收缩,整张脸扭曲成一片死寂的痛。
而凛,只能无言旁观,胸口像被无数锋利的玻璃碴子一点点碾碎。
父亲颤抖着接过怀里的婴儿凛,啼哭的声音像针一样刺进耳膜,他眼眶泛红,泪水就要决堤。
然而,母亲忽然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抬手,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啪!”
清脆的声音在血腥与雨声中响起,震得父亲一怔,也让凛不由的一震。
母亲的眼中同样涌着泪光,却死死咬着牙,声音虚弱得几乎断裂,却带着刚硬到不可违抗的力道:
“……不许哭!你是男人!”
远坂茂低下头,泪光被迫收回,像个被训斥的小孩,肩膀止不住地颤抖。他沙哑着,声音带着彻底的绝望:
“结束了……已经没有意义了……人类……已经完了!”
听到这句话,旁边的少女凛也垂下头,呼吸发紧,心口像被压碎。
然而,母亲猛地声嘶力竭:
“不!还没有结束!还没有完!远坂茂,你给我记住——”
她用尽全身最后的气息,泪水与鲜血混在一起,眼神却如烈火般坚定:
“凛,就是意义!走下去——这就是意义!”
凛抿紧嘴唇,眼眶湿润,泪花模糊中却露出一个颤抖的、带着苦涩的笑。
“谢谢你……妈妈……可是……”
她的嗓音细碎,像要被雨水冲散:
“可是我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母亲的手骤然抬起,一把抓住父亲的军服衣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的眼神虚弱、坚定,泪水涌动,却像一道临终的命令,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远坂茂!你必须答应我……凛要活下去!要有完整的一生!哪怕……哪怕那一切都是假的记忆……”
这一刻,宛若惊雷劈进少女的心底。
凛猛地抬起头,泪光飞溅。
记忆像洪水般涌来——
上学的走廊、婚礼的誓言、办公室的灯火、病榻前的叹息、生命的终点……
一切如同被狂风卷动的幻灯片,在眼前飞快闪过。
最终,所有画面停格在那模糊的玻璃舱盖上。
她透过雾白的视野,看到那个无比熟悉的身影——疲惫的父亲,眼神里满是痛与不舍,却还是伸出手,在操作界面上,按下了那个冰冷的按钮:
【虚拟记忆注入中——】
进度条缓缓推进,冷酷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