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一点点退去。
凛的眼前浮现出几何般的线条，先是模糊，渐渐凝实。灼热的气息猛地扑在皮肤上，像要将她焚烧殆尽。
耳边轰然炸开。
密集的枪声震得她耳膜发痛，胸口一阵阵发麻；爆炸声伴着烈焰撕扯空气，灼热的火**得她呼吸急促；还有那天罚组士兵嘶哑的咒骂声，透着毒蛇般的恨意：
“把远坂茂钉在绞刑架——！”
“把他撕成碎片！”
凛的心脏猛地一缩，四周的世界陡然清晰。
火光、焦黑、硝烟扑面而来。梁木断裂着轰然坠下，火星溅到她的发丝上，发出“滋”的一声，带着呛鼻的焦味。大门外，沉闷的撞击震得地面都在颤动，每一次“砰”的巨响，都仿佛砸在她的心口，让她忍不住屏住呼吸。
她的视线下移——整个人僵住了。
父亲跪在血火之间。
那身军服已被尘土与血迹染透，他的手死死压着副官小林的胸口。血液汩汩涌出，热烈而刺眼，溅在父亲的指缝里，也溅到了地面，和硝烟混成一股浓烈的铁腥气，直冲她的鼻腔。
“撑住！小林！听见没有？给我撑住！”
父亲嘶吼着，声音嘶哑得像要撕裂喉咙。
凛怔怔望着，呼吸发紧。她看见小林唇角涌出气泡一样的血沫，胸膛起伏微弱得像风中残火。他的眼睛努力聚焦，却只剩下涣散的光，虚弱得像要随时熄灭。
“对不起……将军……没法……继续追随您了……”
小林的声音像碎裂的风，从血沫里挣扎出来，带着愧疚，带着绝望。
凛的眼皮猛地颤抖。就在那一刻，她清楚地看见——那双眼睛失去了最后的高光，僵硬地偏向一侧，彻底停息。
“——小林！！”
父亲的身子剧烈一震。
泪水在他眼眶里蓄满，终于夺眶而出，落在他那双布满血迹的手背上。凛看着那一滴泪水混进鲜血里，被火光映成暗红色，像是一枚沉重的烙印，狠狠烙进她的心底。
她全身发冷，指尖发抖。胸口像被压碎了一样——第一次，她看见父亲的泪。那种坚不可摧的背影，在眼前突然变得如此脆弱。
火势越烧越猛，梁木塌落的轰鸣和烈焰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像是整座世界在燃烧。
“咚——！”
大门猛地被撞开一角，铁质的铰链发出刺耳的惨叫。沙袋被震飞，散落在地面，火星伴着灰尘扑面而来。
外头的咒骂声随之涌进来，狰狞、恶毒，如野兽撕咬般逼近：
“快！他在里面！”
“抓住他！把他碎尸万段！”
凛浑身一颤。声音像刀子一样划过耳膜，火光映红了她的脸，她能清楚地感到胸腔被压迫得发痛，呼吸急促得仿佛下一瞬就要断掉。
她的目光锁住了父亲。
远坂茂不再咆哮，不再呼喊，只是灰头土脸地坐在血与尘里。火光映照，他的眼神空洞，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肩膀剧烈起伏，他的手捂着脸，却怎么也掩不住那撕裂的哭声。那不是将军的哭喊，而是一个男人彻底崩塌的抽泣。
大火灼烧着空气，咒骂声和脚步声越来越汹涌，像死神正一步步逼进。
凛心口猛地收紧，呼吸骤然冰冷。她看见父亲颤抖的手在地上摸索，碰到了那把滑落的手枪。
“爸爸……”
她喉咙像被什么扼住，声音卡在胸腔里。
父亲的动作慢得像世界被放慢了一样。
他握紧了手枪，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枪口抖着、转着，最后抵在自己的唇边。
火光照亮了他布满尘灰的脸，泪水顺着脸颊一道一道流下。那一刻，他看起来不是将军，不是三军统帅，而只是一个彻底无助的男人。
凛瞳孔骤然收缩，心像被人猛地撕开，刺痛得她几乎要尖叫出声。
远坂茂的手指死死扣住扳机，另一只手粗暴地掰开撞针。金属发出一声冰冷的脆响，像是宣告了不可逆的结局。
他喘着粗气，肩膀一抖一抖，仿佛连呼吸都在撕裂胸膛。火光映照，他的眼神里只剩下灰白的绝望。
凛的心脏狠狠一揪，疼得像被刀剜开。
“不——！”
她的脑海轰鸣，双腿不受控制地迈开，整个人扑了过去。
泪水冲出眼眶，她伸出的手臂颤抖得厉害，却依旧拼命去夺那把冰冷的枪。
世界在那一瞬凝固。
扳机下压的动作、父亲绝望的呼吸、火焰的噼啪声……
一切都被拉长。
就在凛的指尖触碰到枪身的刹那——
“哇——！”
一道响亮又脆弱的婴儿啼哭声，骤然划破了火海与枪声，像利剑一样斩断了所有的绝望。
声音清澈，稚嫩，却震得空气都在颤抖。
远坂茂浑身一震，手指僵硬在扳机上，没有再下去。
凛瞪大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她僵在半空，呼吸急促，仿佛胸口被骤然击碎又被重新撑起。
“哐啷——”
手枪从口中滑落，撞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远坂茂怔怔地愣了几秒，胸膛剧烈起伏。
下一瞬，他猛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清脆却带着绝望的力道，像是要把那一瞬间的软弱打散。
婴儿的啼哭声依旧在火焰与硝烟中回荡。
凛屏住呼吸，看见父亲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过去，俯下身，双手颤抖着把那团白色的襁褓抱了起来。火光映照下，他的手臂僵硬到发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涌。
他的另一只手仍死死攥着那把手枪，仿佛不敢松开。
远坂茂温柔的抖着襁褓，犹如一个摇篮。
“凛……乖啊。”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喉咙嘶哑，像刀割一样。
“爸爸在呢，不哭……不——”
话没说完，他就把脸猛地撇到一边，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抽噎着吸了吸鼻子，他狠狠抹了一把脸，强撑着挤出一个安抚的低语：
“不哭，不哭。”
火焰愈烧愈烈。
他低下头，轻轻亲了亲襁褓里的额头，然后抱紧，用尽全力让怀里的小生命不被颤抖惊吓。随即，他抓起一壶水，猛地浇在自己大衣上，将湿透的布料贴在身上。
在凛注视的目光里，远坂茂深吸一口气，踉跄着，抱着襁褓，执着地踏入了另一侧的烈火。
火光瞬间将他整个人包围，泪水与汗水在灼热里再也分不清。
在那一片烈焰中，他的背影只是安静地往前走去——孤独，却温柔；脆弱，却坚定。
凛在烈焰中注视着父亲逐渐远去的背影。
火光舔舐着四周，灼烧到她白裙的边角，空气里弥漫着焦木与铁锈的气息。
热浪一波波扑上来，拂过她的肌肤，像要把她包裹融化。可她竟没有觉得疼痛。那一刻，周遭的一切炽烈，都比不上她胸口翻涌的热意。
她没有移开目光。双眼里泪花闪烁，在火焰的映照下熠熠发亮。
凛哭着，却又笑了，唇间轻轻吐出一句：
“爸爸……原来你也是个爱哭鬼啊。”
下一瞬，火焰骤然腾起，如浪潮般扑来，将她整个人吞没。
所有的色彩在烈焰中溶解，只剩下那一片纯白的光。
白光一点点褪去。
凛缓缓睁开眼，后脑勺软软的，暖暖的，像是陷进枕头里。鼻尖萦绕着木头的淡香与被褥的温度，眼前是一间昏暗却温馨的小房间。
窗外的月光斜斜洒进来，落在地板与床沿。她转过头，呼吸微微停住——那是一轮破碎的月亮，碎片漂浮在夜空中，而在它周围，星河满布，像要倾泻而下。
“我……在哪？”
她发出稚嫩的童声，自己都被那声音怔住。
凛环顾四周，忽然看见小八蜷在床边，安静地陪伴着。她带着点倦意，眯起眼，嘴角微微弯起：“你好啊，小八……原来你也在这里。”
话音未落，凛猛地坐起，心口砰然一震：“这……这是……我的房间”
她难以置信地举起双手，指尖纤小，掌心圆润，分明是幼童的模样。透过窗光，那双手显得笨拙却纯净。
“我刚刚……是在做梦吗？”
她用稚嫩的声音喃喃自问，眼神里满是迷茫与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