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
远坂茂还在滑动全息屏幕，眉头微蹙。耳边传来极轻的脆响——像水滴击在水泥地上的回声，又像什么柔软的东西拍在地板上。
下一瞬，他只觉得腿上一热一紧。军人本能让他浑身一震，猛地侧腰，手几乎闪电般伸向枪套。
可就在手指触到金属的前一瞬，他骤然僵住了。
“凛——？！”
他的瞳孔猛地收紧。小小的身影正紧紧抱住了他的腿，脸颊贴在军裤上，像是在拼命验证他的存在，又像是怕一眨眼他就会消失。
白色冷光下，那孩子只穿着薄薄的睡衣，赤着脚，脚丫上沾满灰尘与细碎的砂石。
远坂茂心口猛地一揪。军人的戒备在这一刻彻底溃散，他眼神一瞬间柔下来，急切又心疼。几乎是慌乱地，他脱下实验大褂，把女儿整个裹住，抱起来放到实验桌上。
“凛……你怎么……你这孩子，真是……”
想责怪，却一句都说不下去。
他立刻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小心地托起那双沾满尘土的小脚。粗糙的指腹轻轻拂过稚嫩的皮肤，他一边细细擦拭，一边屏息查看有没有细小的伤痕。
冷风从门缝灌入，但他掌心的动作却一遍一遍，带着止不住的焦急和柔情。
凛目光湿润，紧紧凝在父亲身上。
眼前的这个疲惫父亲是真的，手掌的粗糙与温度也是真的。
可正因为这份真实，让她心口更酸涩——反倒觉得，自己才像是假的。
远坂茂反复查看女儿的小脚，没发现伤口，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当他抬眼时，目光恰好与凛对上。
一瞬间，他怔住了。
女儿的眼神那么炽烈，却又那么脆弱，像是溺水的人紧紧抓住唯一的浮木。
远坂茂心头一颤，微微一笑，试探着轻声问：“又做噩梦了吗？凛？”
凛撅起小嘴，迟钝又委屈地一点头，声音含糊：“嗯...”
她的小手轻轻摩挲着爸爸的大褂，像是在确认那质感——在体验某种“真实”。
“对不起，凛，是爸爸把你吵醒了。”
他的歉意温柔又克制，却换来女儿急切的解释：
“不是的！是梦里爸爸不见了...爸爸的卧室里也没有爸爸....”
远坂茂心头一紧，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应。
他的视线游移，最终停在女儿怀里的小熊上。
灵机一动，他弯了弯嘴角，装出几分生气，佯装责怪：
“原来是这样啊...那就是你这个小爸爸不称职啦？要关你禁闭才行。”
说着，他伸手轻轻敲了敲小熊的脑袋。
凛立刻将小八紧紧搂在怀里，急得摇头：“不要！不是小八的错！是小八一直陪我找爸爸的！”
“哦...原来是我错怪它了。”
远坂茂故作恍然，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嘶——”地吸了口凉气。
他抱了抱双臂，才意识到厂房的空气冷得刺骨。
凛方才开门，寒风早已钻了进来。
他俯身看向女儿，语气又恢复了那份温柔：“爸爸去穿件衣服。乖乖等爸爸一下，好吗？”
“嗯。”
凛轻快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依依不舍。
远坂茂走到一旁，伸手取过椅背上披着的军绿色战斗夹克。毛领在灯光下泛着黯淡的光泽，他利落地套上，肩背挺直。
凛的目光却并没有追随父亲的动作，而是被眼前的一切牢牢吸住。
全息玻璃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英文与数字闪烁不定，像星辰般铺满。桌面上，一块焊了一半的电路板还在冒着淡淡的焦味，旁边的咖啡杯只剩半杯冰冷的液体，杯口凝结着咖啡渍。
而在她身后——
凛的大眼睛猛地一震。
那是一只巨大的机械臂，冰冷的金属在冷光下泛着森冷的光泽。它高高探向半空，连接着一个层层叠叠的脚手架。脚手架像一座钢铁森林，笼罩着其中的庞然大物。轮廓模糊，却足以让人屏息。
凛呆呆地望着，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远坂茂已穿好军绿色毛领战斗夹克，回到女儿身旁。
他顺着凛的视线望去，唇角浮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爸爸，这是什么？”
他的目光沉静，却带着某种隐忍与坚定。
“——这是凛的避难所。”
“避难所……”
凛轻声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像是在尝一颗苦中带甜的糖。
“凛，想让爸爸抱着你，走近一点看看吗？”
“嗯！！！”
她眼睛骤然一亮，猛地脱开白色实验外套，“咚”的一声从桌子上一跃而下，扑进父亲的怀里。
远坂茂几乎没站稳，身体后仰连退好几步，忍不住笑叹：“哇，凛，你长大了呀，都快要抱不动了。”
凛埋在爸爸怀里笑，笑声清脆，像月光下的风铃。
他调整了怀抱，感受到女儿粉色睡裙下单薄的身子骨，伸手要去拿外套。
凛却摇头拒绝，紧紧搂着他，嘴巴鼓鼓的：“爸爸我不冷，爸爸身上就很暖。”
“凛，别淘气，你会又感冒的。”
“我就不要，那件衣服让我感觉不到爸爸。”
远坂茂无奈地低叹一声，眼角却漾起笑意：“那看完避难所，就乖乖回去睡觉，好吗？”
凛郑重地点头。
于是，他抱着她，朝那庞然的阴影走去。
凛的小手指绕着毛领的绒毛一圈又一圈，随着爸爸的步伐轻轻起伏，像被摇晃在摇篮里。那份安稳，让她心里像是点亮了一盏小灯。
终于，父亲停下。
凛仰起头，望向眼前那遮天蔽日的机械巨物。
脚手架密密麻麻，像是为巨人搭建的高台，缝隙间透出微弱的冷光。
凛睁大眼睛，从缝隙里偷偷张望。
她先看见一面弯弯的金属弧面，冰冷的光泽在黑暗里闪烁，竟映出她晶亮的眼睛，仿佛一面巨大的镜子。
再往上，是一颗颗密集的铆钉，整齐得像星星的队伍，在金属表面排成弧线，延伸到看不见的高度。
还有那庞大的曲线，像一颗壳尚未完全剥开的种子，又像她画本上那些指向天空的飞鸟。
凛屏住呼吸，心跳怦怦直跳。
小嘴轻轻张开，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爸爸……这是……宇宙飞船！”
凛仰着小脸，眼中带着纯粹的光芒，声音里满是崇拜：
“哇，爸爸好厉害，爸爸居然会造宇宙飞船。”
远坂茂只是微微一笑，谦逊得像是在卸下分量：“爸爸不会造宇宙飞船。这是……曾经一艘叫‘大和丸’号的超级宇宙飞船的紧急逃生舱，爸爸只是做了一些改造。”
他说到这里，眼神里闪过一抹深沉的感慨，像火光压在瞳孔里：“爸爸当时在各个残骸里找了很久很久，差点都要绝望了……也许，是你妈妈在天之灵保佑吧，让我寻到这唯一一个还能用的逃生舱。”
“唯一一个……”
凛眼里的光忽然摇晃了一下，声音带着困惑和本能的不安：“那爸爸的呢……”
这一问，让空气骤然紧绷。
远坂茂整个人愣在原地，瞳孔猛地收缩，呼吸停滞，眼睛瞪得浑圆而微微颤抖。
“额……”
他像是被戳中最脆弱的地方，唇瓣哆嗦着，片刻说不出话。
就在僵持的沉默里，他余光忽然捕捉到脚手架上夹着的设计图夹板，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眼底闪过一丝急切的欣喜。
他急忙抱着凛走过去，取下那夹板，摊在她面前。
纸面上，密密麻麻的英文与数字冷冷铺开，剖面图勾勒出飞船的形状。最显眼的，是一个黑色的大人轮廓，怀里嵌套着粉色的小人轮廓，上方还写着英文：
“Rin’s Body Growth Prediction（凛的身体成长预测）”
远坂茂指着小人，语气轻快得几乎有点用力：“凛，看，这是个双人舱，凛坐在前面，爸爸坐在后面。”
凛看不懂那些冰冷的英文，可她盯着那重叠的轮廓，眉头轻轻蹙起。
她慢慢抬起头，凝视着爸爸的眼睛——眼神澄澈得像是一面审判的镜子：
“爸爸……你没有骗我吧？”
那一刻，远坂茂的微笑仿佛被定格。女儿瞪得圆亮的大眼睛，让他像被看穿了一切。
他喉结上下滚动，偷偷咽下一口唾沫，想维持镇定，还是露出了一丝心虚。
终于，他努力撑起一个云淡风轻的微笑，语气极尽温柔：
“爸爸骗过凛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