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稚嫩的喷嚏在安静的厂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远坂茂立刻低头，心口像被揪了一下，声音急切却温柔：“你看你，着凉了吧。爸爸带凛回自己暖暖的卧室好不好。”
凛吸了吸红红的小鼻子，声音闷闷的：“嗯...”
远坂茂小心翼翼地把她带到桌子前，把实验外套取下来，轻轻裹在她纤细的身子上。白色外套本还带着金属焊接的焦味，如今却成了唯一的暖意。凛缩在里面，微微打了个哆嗦，这一次没有再固执地拒绝。
她趴在父亲的肩膀上，睫毛耷拉着，呼吸里带着点湿润的气息。也许真是冷到了，连小手的力气都少了几分。
远坂茂心疼得皱紧眉，侧头望了一眼女儿，察觉到她的安静：“凛，待会一定要吃药哦，不然会发烧的。”
凛没有撒娇，只是轻声嘟囔：“药好苦...”
“爸爸知道很苦，”远坂茂低声安抚，手掌温热地拍了拍她的背，“但是如果不吃，凛也是知道的，那可就不只是吃药了哦。”
说完，他抬腕看了眼手表。冰冷的表盘上，指针已经指向凌晨。
他抱着渐渐安静下来的凛，走到桌边。拿起一只马克笔，笔尖在日历上落下，沙沙一声，在最后几个方格中的一个空格上，划下沉重的一道叉。
那一页的尽头，用红色的笔迹，冷峻却刺眼地写着——
【发射日】
“吱——”
红色的铁门缓缓关死，沉闷的回声在夜里震荡。空气忽然空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冷得像刀子，从衣角钻进小小的身体。
凛缩在父亲怀里，脸颊紧贴着粗糙的军装布料，那里暖暖的，带着心跳的律动。可她没有勇气把头埋进去。她忍不住抬眼，往父亲背后的夜空望去。
那一瞬，心脏像是被冰手攥紧。
天幕不是黑的，而是被一片压下来的赤红覆盖。那颗星球巨大到几乎要砸下来，凛小小的眼睛根本望不到尽头。沟壑纵横的表面闪着冷红的光，就像一只恶魔的眼睛，在无声地盯着她。
风呼啸着刮过耳边，卷着沙砾拍在她的小腿上，生疼。呼吸也变得困难，好像整个空气都被那颗红色的星体夺走。
凛的喉咙动了动，想喊，却没有声音。心口扑通扑通跳得很快，快到耳朵里嗡嗡作响。她的小手死死揪着爸爸的衣领，指尖因为太用力而颤抖。
“不要看，不要看……”她在心里喃喃，可眼睛还是忍不住去瞥。那庞然无比的星球离她越来越近，像要把她连同整个世界一起吞没。
小小的身体开始发抖。她终于把脸埋进父亲怀里，蜷缩得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她不敢哭出声，只能在牙齿间发出细细的“呜……”声音，声音轻得像风一样快被卷走。
父亲的步伐却依旧稳重，咚、咚、咚，每一步都像在告诉她：这里还有一个怀抱，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父亲在杯中冲好了药剂，白雾腾起，热气氤氲。他小心地端到床边，一下一下轻吹着热气，直到药汤表面微微荡漾。
凛乖乖坐在床上，双腿并拢，眼睛睁得大大的，亮晶晶地望着父亲。那目光里有畏惧，也有依赖，好像在等一件神圣的事。
“可以了。”远坂茂轻声嘱咐，语气里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温柔，“凛，小心烫。”
他将杯子递过去，心里还想着女儿一贯怕苦药的模样。可没想到，这次凛竟毫不犹豫，咕噜咕噜地一口喝了个干净。
远坂茂微微一怔，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接过空杯。随即，他抽出手帕，细心地替凛擦了擦嘴角残留的药迹。
“嗯!今天的凛真乖。”他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惊喜，“爸爸都要刮目相看了。”
凛抬起小脸，眼眸湿润闪亮，带着一点胆怯的祈求：“爸爸，今天凛很乖……那，爸爸能不能陪我一起睡？”
远坂茂愣住，指尖顿了一下。目光不自觉地投向门外，那里通向仓库，通向他还未完成的庞大工程。他沉默了，眉间浮起一丝难色。
“爸爸求你了……”凛的声音轻软，眼神像小猫一样，小心翼翼却满是渴望。
父亲的唇角动了动，却没有立刻答应。他缓缓转头，透过窗子看向外面。火星正越来越近，巨大的红色弧面几乎近在咫尺，像一只无声的眼睛逼迫着整个世界。
他盯了很久。终于回过神来，眼神柔了下来，缓缓点头：“嗯……不过，就今晚哦。”
“太好了！”凛雀跃地跳了起来，小小的身子扑进被褥里，笑声清脆。那一刻，仿佛世界上只有这一间温暖的小屋，和父亲真实的庇护。
远坂茂关上了灯，屋子里顿时只剩下月光的清辉。
他缓缓躺下，侧身转向女儿。那一刻，他自己都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这样陪凛一起入睡了。
凛也翻了个身，面对着父亲，小小的身体带着惯性的温度，安安静静地依偎了过来。
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水果奶香气，混合着洗澡后残留的清新香皂味，让远坂茂绷紧的神经逐渐松弛下来。
他隔着被褥，轻轻拍着女儿柔软的后背，动作一下一下，温柔而有节奏，像摇篮一样。
“爸爸。”
“嗯？怎么了，凛。”
“可以再给我讲一遍‘善良的水母’的故事吗？梦里它们对我可好了。”
“好啊……”
远坂茂的声音压得很轻，低沉又温暖。故事本身不长，他几乎不假思索便念了出来：
“在深海的海洋里，有一群善良的水母，它们会照亮黑暗的水底……”
讲到最后，声音逐渐变得轻缓：“善良的水母实现了小公主的愿望，从此在梦想的国度里幸福地生活……”
他转头看去，凛已经进入了甜甜的梦乡。呼吸细细的，嘴角挂着浅浅的弧度。月光落在她的睫毛上，像细小的羽毛，轻颤着。
远坂茂深吸一口气，再轻轻吐出，目光柔和，嘴角泛起了一抹久违的笑意。
他的手还保持着轻轻拍抚的动作，像是舍不得停下来。
忽然——
窗外掠过一个黑影。
接着，又一个。
两个、三个……无数个。
远坂茂抬起眼，眼神凝住了。
漆黑的夜空里，无数发光的水母正悄然游弋。它们仿佛在空中漂浮的灵魂，半透明的身躯泛着莹白的光，如同无声的流萤，在窗外缓缓经过。
整个夜空，像一片深海倒映在人间。
美得摄人心魄。
远坂茂怔怔望着，眼中泛起光芒，低声呢喃：“原来……是你们，一直守护着凛……谢谢你们。”
他说完，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拍着凛后背的手渐渐停下。
远坂茂觉得眼帘越来越沉，他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父女相互依偎，在水母的光影守护下沉沉睡去。
夜色安静，连时间都像轻轻放慢了脚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