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坂茂弯腰,小心翼翼的拿起凛遗落在主殿前的千岁饴。
起身时,目光落在樱花树下的凛。
穿着朱红的和服的小小身姿,仰头感受着飘零的樱花。
花瓣落在她的头顶,落在她的肩膀,落在她的脚尖。
手表的震动如同丧钟,不断的敲打远坂茂,时间到了!时间到了!
可是远坂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己居然没有去叫凛,回身走开,把凛留在樱花树下。
远坂茂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他渴盼凛永远在那樱花树下,他不懂,他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火星撞击在即,明明应该立马将凛送上飞船,他的脚步却停不下来。
一枚樱花花瓣飘落在凛那小小的鼻尖,把凛点醒。
她猛然发现,爸爸已经走远。
凛面色惊恐,慌忙叫住父亲:“爸爸!你怎么走了。”
远坂茂被叫住的一瞬,闭上了眼睛,他没回头,不愿意面对女儿。
“爸爸!你不要我了吗?”
女儿的这一击,让远坂茂瞬间睁眼,不过此时眼中没有任何哀伤,反而透着诡异的冰冷,诡异的理智。
他立刻回头,一如既往的温柔,一如既往智慧,远坂茂笑着说:“说什么呢,凛,爸爸要把洗手的水壶拿走啊,那可是爸爸找了好久才找到的。”
说完,远坂茂回身向凛伸出手召唤,笑容是那么的温暖:“凛,我们回家吧。”
地球在火星的引力下,异常的自转。
太阳透着夕阳的质感,暖光从残破的塔尖斜照下来,落在父亲的背上,镀上一层近乎圣洁的光。
一种失而复得席卷凛的全身。
她立刻奔向爸爸,向父亲呼唤:“爸爸!”
远坂茂静静地站在原地,双手稳稳接住女儿伸来的小手。
那双手指细软温润,掌心却还带着一点因紧张而生的微凉。他心头一暖,却也随之泛起一丝凉意。
他牵着女儿,慢慢走向神社的出口。
凛还心有余悸,小脸上带着怯怯的神情。
远坂茂忽然低声问:“凛,现在想不想吃千岁饴?”
凛眼睛瞬间亮了,毫不犹豫地点头:“想吃!”
父亲放开她的一只手,取出纸袋,指尖轻轻扯开红绳,包装“沙”地一声散开。
五彩的长糖棒整齐露出,在昏沉的天色里宛如彩虹。
他挑出一根递给女儿。
凛欢喜地双手接过,声音脆脆的:“谢谢爸爸!”
她正要咬下去,却忽然抬头问:“爸爸,今晚回家吃什么?”
“今晚……”远坂茂停顿了一瞬,随即语气平常地反问,“凛今晚想吃什么呢?”
“凛还想吃海苔饭团和味噌汤。”
父亲轻轻摇头,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你啊,永远吃不腻这两样。”
凛害羞地“嘿嘿”一笑,眼睛弯弯。
“不过啊,凛,从今天开始,你要学会自己煮汤、自己捏饭团了。”
话音很轻,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深意。
凛听不出弦外之音,反而雀跃地扑到父亲身前:“真的吗?爸爸!”
她双手张开,在空气里夸张地比画,像在抱一个巨大的球:“我要捏好大好大的饭团!”
远坂茂看着她,缓缓点头,笑声里有一丝酸涩:“嗯,那得煮很多很多米才行。可那么大的海苔,该怎么办呢?”
凛被问住了,小脑袋歪着,眉头挤在一起,困惑地低下头:“对啊……海苔怎么办……”
远坂茂看着她,语气柔缓却藏着深意:“凛,你会有一块画板。你画什么,什么就能变成真的。”
凛瞪大了眼睛,天真的脑袋里立刻接受了这个设定。
“那这样的话——”她小跑几步,木屐“哐哐”地敲打石板,停在父亲面前,双手已经在空气里比画起来:“凛就不捏饭团了,要捏一个大大的海苔团,再盖上厚厚的米饭!”
“哈哈……”远坂茂忍不住笑出声。笑声里明明带着隐隐的苦,却依旧真切。
“那凛还会画什么呢?跟爸爸说说。”
“超大的碗!里面全是味噌酱和茄子,没有水!”
“那就咸到发苦啦,凛……”
“那……那……”
凛一本正经地思索着,眼神却满是光亮。
他们的身影渐渐被夕色裹住。
神社庭前,樱花仍在簌簌飘零,像是为这对父女描摹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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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荫小道上,脚步声轻轻回荡。
凛舔掉指尖最后一点砂糖,眉眼弯弯:“爸爸,我吃完啦!”小脸满是骄傲。
回应她的,却只是父亲淡漠的一点头。
笑意在她脸上瞬间僵住,眼睫颤了颤,像做错事一般垂下脑袋,声音怯怯:“对不起爸爸,我下次不舔脏手了……”
远坂茂的神情冷若冰霜,目光不曾波动。
他只是弯腰,将千岁饴的袋子放在那张石椅上,正好落在空掉的便当盒旁。两个袋子孤零零并排,像被遗弃的影子。
凛回头,步子慢了半拍,望着那被丢下的两样东西,眼中满是困惑。小眉头紧皱,怯生生抬头:“爸爸……便当盒和千岁饴,我们不带回家吗?”
父亲的侧脸像石像一般,没有任何起伏。
凛的嘴角微微撅起,委屈涌上眼眶,却被压抑着没有掉落。
“凛,你没做错什么。”
声音温柔,像一层薄雪覆在心头,冷得彻骨。
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长,终于走到了能俯瞰东京的小坡。
远坂茂停下脚步,牵着女儿,立在悬崖般的路边。
风起,围巾猎猎作响,吹得凛的裙摆飘飞。
她伸手压住衣角,回头仰望父亲,却发现那张脸沉默如山。
“爸爸...”
“凛...再陪我看一眼地球好吗?”
凛不说话了,乖乖的和爸爸一起最后的眺望地球。
风声呼啸,像是天地最后的哭号。
远坂茂一动不动,像一尊立于末日的雕像,只是手指收紧,攥住那只纤细的手,几乎要嵌进掌心,仿佛那是唯一尚能证明自己存在的温度。
东京城在脚下无声地铺展,楼宇像无数灰白的墓碑,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尽头。
而在更高更远的天际,一幕恐怖到极致的景象正缓缓压下——
火星。
那颗本应遥不可及的行星,如今却仿佛贴在天空。
赤红的云卷翻腾,像是亿万烈火在天空里燃烧。
黑与红交织,宛若撕裂的伤口,一层又一层溢出血一般的光。
整个天空被撕开,像是世界头顶裂开了一张巨口,吞没了一切希望。
风裹挟着炽热与焦灼,呼啸而来,打在脸上刺得生疼。
远坂茂的围巾在烈风中疯狂翻卷,绞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可他没有抬手去按,只是死死盯着天空,眼眶涨红,唇线紧咬。
痛——像是一把刀插在心口,又被一点点拧转。
绝望——像是无形的手掐着喉咙,把每一丝呼吸都扼断。
天幕已然崩裂。
天地倾覆,山河将崩。
父与女立在崖前,背影孤绝,像是世界最后的注脚。
“走吧...凛...”
“嗯...”
爸爸声音里的沉重压的凛喘不过气来,甚至不敢多说一个字。
“吱——”
厚重的后门被推开,铁铰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远坂茂拉开后门,让凛先走过去。
“哐!!!”
门框反弹的巨响,让凛猛地一激灵。可她真正害怕的,并不是那一声巨响,而是此刻身边异常的父亲。
那只粗糙却温暖的手依旧牵着她,却没有朝家的方向走去,而是一步一步,坚定地迈向背离家的路。
凛看着身后越来越小的屋檐,眼眶微微发酸。她害怕让父亲生气,但还是鼓起勇气,小声问:“爸爸……我们不回家吗?”
沉默。
远坂茂只是牵着她,脚步稳重如铁。良久,才用最温柔的声音说道:“今天是凛前往太空的日子。凛不是常常跟爸爸说,特别想去太空吗?”
爸爸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但是爸爸的脸如同陌生人一样冰冷,凛握紧了胸口的衣襟,凛的心中一直有一份怀疑,怀疑爸爸骗了自己,但是她还是愿意去相信爸爸,可是今天爸爸的神情让她不敢去相信。
凛的眼眶已经湿润了起来,她第一次违逆父亲,猛地停下脚步,用小小的手把他往回拽,声音因恐惧而颤抖:“爸爸,我不想去太空了……我们回家吧。”
回答她的,是铁钳般的手。
父亲猛地一拽,纤细的手臂传来撕裂般的疼。
“爸爸……我不想去了,我真的不想去了……呜……”
泪水终于落下,哭腔撕裂了嗓子。
远坂茂没回头也没说话,只是拉扯着女儿的手臂,往前拽。
“爸爸,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我要回家,呜呜——”
凛拼命的挣扎,拼命的想要把手从爸爸手心里抽出,泪水汩汩而出。
远坂茂的气息开始颤抖。
凛拼命往后仰,想要挣脱父亲的手。
小小的身体像要被扯裂般乱挣,鞋尖在石板路上乱蹬,摩擦声“咚咚”直刮耳膜。
“爸爸——!我要回家——!回家——!”
她尖锐的哭喊炸开,嗓子被扯得沙哑破裂,哭声一声比一声更高。
泪水和鼻涕糊满了脸,整个世界在眼泪里模糊成一团。
“啊——呜呜呜呜——!不要——!爸爸——!”
她小手乱抓,指甲几乎要掐进父亲的手背,胳膊疯狂甩动,嗓音全是哭腔,断断续续,带着刺耳的破音。
远坂茂的脸冷硬如铁,脚步却开始颤抖。
他僵直着身体,气息急促,胸膛如同被撕开。
凛哭得浑身都在抖,哭得嗓子都快断了,却还是用尽最后的气力,在泪水里嘶喊:
“爸爸...爸爸——!”
终于,远坂茂坚持不住了,停在了原地,闭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气,颤抖着松开女儿的手。
凛一挣脱,便跌跌撞撞往家的方向跑。
“好!我们回家!”
撕心裂肺的吼声从父亲胸腔炸出。可与此同时,他的手,已从口袋里抽出一块手帕,往上倒下刺鼻的七氟烷。
凛听到父亲的喊声,猛地回头。泪光中,她的脸绽出欣喜的笑,像是重拾整个世界。
然而,扑面而来的,却是父亲最“歹毒”的手。
一只手死死钳住她,另一只手将手帕重重压在她的口鼻上。
“呜——!”
小小的身体在远坂茂身下剧烈挣扎,手脚乱拍,像只被困在网里的鸟。远坂茂不敢面对,不敢去看。只是瞳孔死死的盯着远方,颤抖,崩裂,所有的肌肉都在痉挛,可他不敢放下,根本不敢。
终于,那小小的身体安静了下来,瘫软下来,像一只布娃娃。
万籁俱寂,只剩风的喧嚣。
他松开了手帕,布面已经被女儿的泪水浸透。
远坂茂把沉睡的女儿温柔的抱起,向厂房走去。
皮鞋踩在石子路上沙沙作响,风儿吹在脸上刀割般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