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咳……大家好。我知道你们不认得我,你们也不需要认得我。你们就知道我是个人就行了。你们可以不用管我说什么,你们可以继续缩在角落里痛哭流涕,或者拿着枪杀到最后一刻,无所谓。反正大家过不了多久,都得一起去见天照大神。”
——就在这一刻,远坂茂正与数十名天罚组士兵在工厂的走廊间互射。
枪口火光照亮阴影斑驳的墙壁,铁皮被子弹打得铿锵作响。血顺着他袖口滴落,滴在地板上,一点一点,已经连成了线。
他早已身中数弹,肩头的衣料被染透,却仍旧稳稳压枪,利用残破的废弃实验桌和钢筋结构拖住攻势。
喘息间,他抬起手腕。
【最终安全校准:70%】
他咬牙,把步枪一推,贴墙换位,子弹再度打出火舌。
——与此同时,广播继续在东京城的空气中回荡:
“如果你们有电台,有雅兴的话,请你们打开132.6频道。那是讨伐屠夫远坂茂的战斗频道。我刚刚就在听那个频道……那个队伍一直有人加入。我不清楚现在有多少人,几千个?上万个?”
人们一愣,下意识旋开手边的破旧收音机,或调出早已废弃的频率键。
132.6频道里,传来震耳欲聋的枪声与混乱的嘶喊。那是另一端的战斗实况——成千上万的人正围剿一个父亲。
而广播中的声音还在继续:“但是我听了……如山如海的人,杀不死一个人,还被牵着鼻子走,被压制。”
东京城的无数人屏住了呼吸,倾听着频道中那震颤的枪声。
——工厂里,远坂茂抬枪,另一名士兵扑倒在墙角,哀嚎声盖不过呼啸的弹雨。他没有补枪,只是喘着气,继续移动,用血与意志为女儿争夺每一秒钟。
“这不丢人。”话筒前的男子轻声说着,像是在与整个城市私语,“我前段时间也遇到过远坂茂……我知道很多人对他有血海深仇。我不否认他有罪,在天罚组的六年里,他从未手软过。”
——工厂里,子弹的轨迹撕开空气。
一名士兵抱着腹部,踉跄着倒退,枪也快握不稳。远坂茂没有扣下最后那一发子弹,而是转身,试图换一个掩体。
就在那一瞬,背后骤然火光闪烁——
“哒哒哒!”
他身子一震,鲜血从背部喷出。那名士兵红着眼,发疯似的扣着扳机。
远坂茂踉跄了一下,猛地回身,几枪打出,把那个士兵打得昏了过去。喘息间,他的手臂因失血发抖,险些抬不起枪口。
他低下头,看了眼手腕。
【最终安全校准:80%】
血滴在显示屏上,却没有盖住那个数字。
——广播里,那名红毛衣的男子轻轻笑了一声。
“那天,我差点亲手崩了他五、六岁的女儿。呵……可能就是在他下令向我们开枪的那一天出生的吧。”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却又压了回去。
“但是那天……我迷上他了。我对天发誓,我绝不是gay。”
城里的人们一愣,许多人在雨声与爆炸声中勉强笑了一下。可没人敢大声。
“他把我打得落花流水,可是……最后他没有杀我,还把我扶到椅子上。我们四个人都没打过他一个,我起初无法理解,他怎么能强到那种程度。”
——工厂里,远坂茂的双膝几乎要跪下,但他还是用枪托撑住身体,像钉子一样牢牢钉在血迹斑斑的地面。
“直到他蹲下查看女儿有没有受伤的时候,我才明白。”
广播里的男子喃喃低语。
“我迷上的不是远坂茂……我是迷上了一位父亲。或者说……我迷上了一个人类。”
这一刻,132.6频道里嘶喊的声音竟微微停顿,仿佛所有人都屏息在听。
“我说这些……想表达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几乎是呢喃。
“或许就是……大限将至前的无力,恐惧,绝望,愤怒,虚无……我们怎么这么渺小,又可笑啊。”
——工厂里,远坂茂靠着铁壁,喘息的胸口不断起伏,血顺着下巴滴落在手表上。
数字,仍在往上爬。
雨声像一片战鼓,敲击着集装箱的铁皮。
远坂茂踉跄着扑到一只高地的集装箱后,胸膛剧烈起伏,嘴里不断冒出血泡,每次呼吸都像撕裂般的痛。他全身早已被弹片与子弹穿透,血与雨混合,从衣角滴落成一条赤红的溪流。
他已经快站不稳了。
双腿像随时要折断的木桩,身子一晃,差点栽倒在泥水里。
他死死咬牙,把步枪反扣在背后,用枪托撑住地面,像插下一根支柱,强行让自己维持直立。枪身与他的脊背一同在颤抖,但他依旧挺着,没有倒下。
另一只手缓慢摸出手枪,却只能半举着,手臂像被灌了铅一般,根本抬不上去。
就在这时——
“咔哒。”
寸头男从侧面的阴影里摸了上来。
他举着枪,眼神冰冷,可当看到远坂茂此刻的模样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那是一个被鲜血彻底淹没的人,靠着一支枪硬生生让自己站着。
可那双眼睛,依旧是冷冽的,依旧是清醒的。
寸头男呼吸急促,喉结滚动,手指放在扳机上,却颤抖得动弹不得。
他们的目光在风雨里交汇。
那一瞬间,似乎不需要语言。
远坂茂的手缓缓动了动,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沾满血的手腕抬起来。
手表在雨中一闪,上面清晰地跳着数字:
【最终安全校准:90%】
寸头男愣住了,眼眶湿热地颤抖着。
他完全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但他看得出,这一切对眼前的男人至关重要。
远坂茂的眼神里没有恳求,也没有恐惧,只有一个信念:——拖住时间。
寸头男的呼吸一瞬间紊乱,枪口在风雨里颤抖。
他明明只要轻轻一扣扳机,就能结束这个噩梦。
但手,却无法下去。
他们对视着。
风声像从世界尽头涌来,吹得火星在天穹之上近乎贴脸。
【93%】
寸头男怔怔看着,眼眶在颤,呼吸像要断裂。
他不知道那是何意,但他看懂了一个事实——
这个男人不是在求饶,不是在挣扎。
他只是要拖到这一切完成。
身后的天罚组其余士兵马上就要跟上来了。
喉结滚动。寸头男的心狠狠一揪。
雨水与泪水混在脸上,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扯开嗓子,嘶吼:
“我捉到远坂茂了!——不要开枪!!!”
声音炸裂在战场上空,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乱。
远处还在搜捕的天罚组士兵们猛然一愣,举着枪,却被这一声惊得下意识停下了动作。
枪口一瞬间齐刷刷对向集装箱,可没有人开火。
寸头男背着风雨,站在远坂茂的前方。
枪口仍然对着他,可那双眼睛已经湿透,泪光在颤抖。
他在咆哮,可声音里全是决绝:
“让他生不如死,为兄弟们报仇!!!”
风卷着尘灰和湿冷的雾,贴在皮肤上像砂纸。
集装箱的阴影下,靴底在泥水里“嗒—嗒—”挪动,一圈又一圈的身影围拢上来。枪口没有抬起,保险也没有拨开;一张张被风雨刻硬的脸,抬着眼,死死望着那个用枪托顶住脊背、把自己强行“立起”的男人。
他们都听见了广播。
嗓音还在耳廓里回响,像一根细针扎着心口。有人吞咽,有人别过头去;有人眼白发红,却只是更用力攥住手里的皮带和织带,不让它们发抖。
远坂茂的手腕微动。
手表震了一下,冷白的数字在雨雾里一闪一闪。
【96%】
又震了一下,细小却清晰。
【97%】
时间像被拉长的橡皮筋,每一秒都在咯吱作响。
【98%】
他侧过脸,朝寸头男点了点头——很轻的一个动作,像把最后一点力气攥成一个谢意。那一瞬,他的眼睛还是温和的,哪怕唇角尽是血泡的盐味。
“谁让你们活捉!?”
怒吼像斧子劈进人群,立刻把寂静劈出一道缝。天罚组首领挤开士兵,肩膀撞得护板“哐当”作响,青筋绷在脖侧,眼里全是滔天的火。
“谁让你们活捉的!我的命令是——格杀勿论!!!”
士兵们回头——困惑、麻木、可怜,甚至有几道目光干脆是赤裸的鄙视。首领咬牙切齿,装作没看见,从那一圈圈目光里生生穿过去。
手表又一次发出短促的嗡鸣。
【99%】
首领拔枪的动作又快又狠。
他盯住那根撑住男人后背的步枪,眼神里只有厌恶。一脚踢出——“铛!”枪托被踢开,金属刮过地面,火星一蹦。失去支点的身体重重一坠,远坂茂双膝跪落在地,泥水迸溅到他虚弱而低垂的脸颊上。
首领上前半步,冷光贴到远坂茂的太阳穴。
风把他的吼声卷得破裂:
“今天——我就要代表人类,替天行道!”
手表上的进度条跃过最后一格。
【最终安全校准:100%】
厂房深处,冷淡的女声忽然亮起,像一道冰刃划开钢铁的胸腔:
【最终安全校准完成。Project 505——启动。】
“咔——咔——咔——” 巨型机械臂锁扣依次松脱,油缸发出沉稳而古怪的低吟。屋顶的桁架被顶裂,板金层层掀起,灰尘与铁屑倾瀑落下,一束阴沉天光直直劈进大厅。
引擎预燃,先是一声深不见底的嗡鸣,像万重山脉背后的风。 红焰亮起,转为白,继而蓝得刺眼;空气被撕出涟漪,热浪把雨线一尺尺烫成蒸汽,带着金属与臭氧的辛辣扑面而来。
外场,士兵们齐齐抬头。 有人本能地后退半步,有人忘了扣扳机,只有衣襟与军旗被骤然掀起,猎猎作响。寸头男握着枪,指节发白,眼里倒映着那一束蓝焰——他喉结滚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起飞。”
女声落地,世界骤然被同一个音符贯穿。
一记音节落地,世界开始震动。地面细沙连跳三下,铁门自鸣,风被压成一圈肉眼可见的涟漪。白色箭体拖着蓝白尾焰,轰鸣着拔地而起,像一支从废墟中直刺天顶的笔。
地动山摇。厂区四周的雨幕被烤成雾墙,热浪把湿发一寸寸吹干。
火箭呼啸,越过破裂屋脊,冲穿低垂云层,沿着全人类能想象的最笔直的线,向火星的巨影旁划出一条炽亮的路。
——
基地广播室里,这名身着红毛衣的儿子先是怔住,手指停在推子上。
下一秒,他忽然笑了,眼角却失守地涌出热意,他瞬间明白了远坂茂坚持的一切。他按住话筒,声音带着发抖的喜悦,铺向整座城市:
“是啊,宇宙多么浩大,人类多么渺小——但是,那又怎样呢?抬头看看天吧。你不觉得,那正在冉冉升起的东西,比宇宙还大吗!”
——
电波像一道无形的召唤。
巷口里追逐的脚步慢下来,楼道里举着枪的手落下去。
132.6 频段被一盏盏电台点亮,从地下室到天台,从破窗到雨棚。
有人的指节松开保险,有人把额头抵上冰冷的栏杆;有人来到破碎的落地窗边,只为看清那束光。
街角,互射的人先停了一个;另一边也停了。
枪口放低,喘息仍沉,却再难抬起。
稀稀拉拉的火力渐次熄灭,代之以同一种仰望:在即将与地球相撞的火星旁,一枚火箭正缓慢而坚定地升空。
东京城沸腾了。
废墟的街道轰然涌出人潮,撕裂的楼宇间回荡着呼喊。枪声停了,怒骂停了,所有人奔跑着、拥抱着,冲到空旷的广场,抬头仰望。
一声嘶吼撕裂天空,继而无数声汇聚成海啸般的呐喊。哭声与笑声交织,拳头高举,双膝跪地,仿佛整个城市都在用尽灵魂吼出最后的力量。
他们忘了仇恨,忘了敌我,只剩下同一个方向——
那束冲破阴霾、撕开夜幕的火焰。
蓝白的尾焰照亮雨幕与瓦砾,倒映在每一双眼睛里。
此刻,所有人都相信:
那缓缓升起的火箭,比宇宙还要巨大。
——
天罚组首领愕然伫立。
东京城在沸腾,他的士兵已放下枪械,彼此拥抱、仰天长呼。
乌云被火箭尾焰撕开,天空骤然拨云见日,光芒倾泻,映亮废墟与无数仰望的面庞。
火箭越升越高,化作夜空中一颗孤独的星。
在这喧嚣的欢呼里,首领却听见身旁——
远坂茂跪在泥泞中,血流满身,声音虚弱而颤抖,几乎被人群的呐喊淹没:
“……对不起……对不起……”
首领猛地一震,眼眶湿热。
那一刻,他仿佛明白了什么,仿佛一切的恨都被击穿。
泪水终于滑落,他声音颤抖:
“……我以为,我代表了人类。”
他的手缓缓垂下,枪口脱力下坠,最终跌落在地。
这一刻,只有泪与光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