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澈的夜色从宿舍楼的窗缝透进来,带着雨停后的潮气。
林星晚坐在书桌前,合上日记本,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摩挲了几下,像还没从刚才写的字里走出来。
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显示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十七分。
“……牙刷都没带。”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像说给空荡荡的对面那张床听的。
宿舍整洁得像没人真正住过,对面空着的床,像一页被刻意留白的纸。 洗漱区的空荡,反倒暴露了她个人的准备不周。
起身披上外套,从行李箱里翻出帆布袋,将手机和钱包放进去。
刚打开门,隔壁也传来“咔哒”一声。
一道身影蹦跳着从隔壁出来。
“哎哎——邻居小姐!这么晚了还拿着帆布袋,是要去探险吗?” 顾柚然笑嘻嘻地凑近。
她穿着宽松的休闲外套,头发半湿,手上也提着一个帆布袋,脸上挂着晴天初照般的笑容。
“嗷~我知道了,你也是要去超市对不对?”
林星晚略一迟疑,轻轻回应:“……嗯。”
“我也是欸!”顾柚然像发现同伴般雀跃,“来得太匆忙,除了衣服啥都没带。”
“刚洗头时发现连洗发水都没带,差点拿沐浴露凑合,多亏了我那个室友。”
她说着还比划了两下,笑得眉眼弯弯:“你呢?是不是也忘了一堆东西?”
林星晚轻点头。
“哈哈,新生都这样!我们宿舍旁的超市应该还开着,我下午路过时灯还亮着。”
两人并肩下楼。夜色清朗,路灯像排得整整齐齐的银针,钉在潮湿的地砖上。空气中还有点青草的味道,混着雨后的泥土气息。
走了几步,顾柚然忽然一拍脑袋:“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一直‘邻居小姐’来‘邻居小姐’去,太奇怪了吧~”
林星晚轻声说:“林星晚。”
“林星晚 ? 好文艺的名字,挺适合你的。”顾柚然歪头看了她一眼,眼睛亮亮的。
“我叫顾柚然!柚子的柚,自然的然~ 以后多多关照啦!”
“我们加个微信吧?方便联系。”她突然停下,掏出手机,“我室友说我老是忘事,有你提醒我,应该会靠谱一点。”
林星晚迟疑了一下,还是掏出手机,扫了她的二维码。
顾柚然刚加完好友,立刻发了个猫咪打滚的表情包:“以后多多关照呀~”
林星晚低头看了一眼,不自觉弯了弯眼睛,又很快垂下睫毛,像怕被谁看见。
顾柚然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林星晚,你笑起来其实挺好看的呀。就是平时太安静了,会让人误会你不太好接近的。”
林星晚微怔,没有接话,只是低下头,看了看掌心的手机。耳边悄悄升起一抹热意。
超市不大,排布却很清晰。两人各自推着小篮子,偶尔在货架前碰面。
“这个洗发水挺好用的,不含硅,也不刺激。”顾柚然拿起一瓶白绿色包装的瓶子,“我买过好几次,味道干净,也不会腻。”
林星晚轻轻点了点头。
“我下午还去文学院那边转了转,教室挺漂亮的。文学湖那边风有点大,湖边站久了会冷。”
她说着忽然笑起来:“你知道星澜有个文学湖传说吗?听说那边每年都有学生写情书丢进去,还能偶尔捞到往届的。”
林星晚手指停在货架上,轻声问:“……真的?”
“真的,我亲耳听见的。”顾柚然说,“不过我还是更关心三号窗口的炸鸡饭,味道是真不错。”
她笑着晃了晃购物篮,里面装着洗发水、牙刷,还有一盒热牛奶。
“不过说真的,如果你以后要是有事可以找我……感觉你一个人也挺习惯的,但有时候两个人可能会轻松点。”
林星晚微微垂下眼睫,轻轻摩挲着购物篮的把手,没有立刻回答。
她知道顾柚然没有恶意,只是——这被看穿似的温柔,总让她有些慌乱。
就像一个早已习惯把情绪藏在抽屉里的人,突然被人打开了第二层,露出那些连自己都不敢轻易翻动的褶皱。
轻轻“嗯”了一声,像是一种默认,也像一种迟疑的应允。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逛完了超市。顾柚然说得多,林星晚应得少,但氛围意外地不算尴尬。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夜风微凉,偶有小虫在路灯下飞旋。
“你舍友还没来吗?我好像一直没看到过她。”顾柚然忽然问。
林星晚脚步略一停顿:“我……不清楚。可能是临时有事耽搁了吧。”
“那你岂不是一个人住一间宿舍?羡慕啊。”顾柚然叹气,“我那舍友,晚上睡觉打呼噜,白天还要练习播音,声音大得跟喇叭似的。”
“唉,昨天我戴着耳塞都能听到她‘欢迎收听FM97.3’……不过人挺好的啦,借了我洗发水还送了我一包糖。”
林星晚勉强笑了笑:“可能只是暂时的。”
“希望吧,那我先回去了,晚安~”顾柚然挥手。
“……晚安。”
回到宿舍后,林星晚将新买的洗护用品一件件取出。
对面的那张床依旧空着,像一处被刻意保留的空白。
也像她心里某个迟迟填不满的角落。
她刚将洗漱用品摆好,口袋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屏幕亮起,备注名是一串干净利落的拼音缩写——LZY。
她怔了两秒,才下意识接起。
“星澜的住宿条件如何?”电话那头,是父亲一贯清冷克制的声音。
“你舅舅说那栋楼去年出过甲醛超标事件。”
不是“适应吗”,不是“还好吗”。
“……学校做过检测了。”
“你自己看过检测报告吗?别什么都指望别人判断。”他停顿了一秒,忽然加了一句:“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明明给你安排了更好的学校。”
林星晚握着手机的手颤了下,像握着一只刚熄火的打火机。
盯着屏幕直到它熄灭,才慢慢松开手。
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对话”并不等于“沟通”。只是自己忘了,连关心也能被衡量成成本。
“这学期学费是从你爷爷遗产里预支的,账目我月底要看,消费注意合理规划。还有——你表姐下个月会来这边实习,你上点心,别让她觉得我们家冷漠。
“……知道了。”
“别再像你母亲那样感情用事。”他说完,电话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宿舍陷入安静。洗漱台的灯光孤零零地亮着,映出她僵硬的影子。
缓缓吐出一口气,才发现后槽牙咬得太紧,舌尖泛起淡淡铁锈味。
走出洗手间,回到书桌前坐下,像是想平复一下刚才那通电话留下的余波。
可越是坐着不动,那些压抑的细节反而越清晰。
低头从购物袋里拎出盒热牛奶——那是顾柚然刚才硬塞给自己的。
牛奶边角被压瘪了,渗出一小滩白色液体,指尖沾了一点,冰凉得像某种提醒。
那一瞬,忽的想起高中一次作文比赛,得奖时评委说“情感真挚”,父亲却只是皱眉问“能不能加分”。
她没回话,只是默默把奖杯带回了家。
一路护着它,小心翼翼。可回家打开书包时,奖杯还是裂了一道口子,一直没修,也没扔。
那道裂痕像是某些念头,早已失去意义,却仍舍不得放下。
站起身,停止回忆,走向洗手池,打开水龙头时手一滑,水花扑面而来。没有避开,就像没注意到眼角已经湿了。
洗漱、关灯、躺上床,一言不发。
夜渐深。风停了,窗外一片寂静。
林星晚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远处,似乎有一盏灯还亮着,像不肯坠落的星,孤零零地悬在半空。
学生会办公室,许听晚坐在办公桌前,眼神落在一沓住宿分配表上。
身上的外套叠在椅背,手指慢慢掀开最上方的那页。月光透过百叶窗,将她的手指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琴键。
直到她翻到一张带着银杏叶的表格,B327,那张表格边角微翘,像是被反复摩挲过。
抽出那张分配表,B327那行的空白栏上,贴着一片干枯的银杏叶。
许听晚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抬起指尖,沿着叶片的脉络从根部拂到尖端。
这细微的动作,像在无声地确认——
这份契约,已经盖章生效。
她将表格重新按平,眼底是如同月光一般沉静、却坚不可摧的满意。
夜风拂动树影,一只夜蛾顺着光扑上窗台,发出一声细碎的“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