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出来时,天边正酝酿着暮色。
云霞在楼宇之间慢慢铺展开来,被染上些微橙红。路边的路灯刚刚亮起,影子贴在地面上,林星晚忽然觉得,这就像两封密封的信,谁都不知道内容,却并排存在。
许听晚走在右侧,手里拎着一本刚借出的诗集。林星晚安静地跟在她旁边,脚步与她几乎一致。
她们并肩走着,谁都没有刻意找话题。
风吹动树叶的响动比人声还清晰。许听晚忽然侧头问她,声音不高,仿佛怕扰了这安静的黄昏:
“你喜欢傍晚吗?”
林星晚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抬头看了眼天边的云,那里缱绻的光像沉落前的火,温柔却决绝。她没说话,只将这句问话连同天色一起,悄悄压进心里。
她发现自己其实挺喜欢这种时候的。在光与影之间,不需要言语,一切恰到好处地沉默。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许听晚会问这个问题。
但她知道,她喜欢这种被她看见、被她提问的感觉。那份被关注的暖意,像一束光,悄悄落进了她心底。
再往前走,是小广场。
少年们在打球,汗水与呼喊交织在一起。篮球击打地面的声音有种节奏感,一下下在暮色中砸进耳朵。
林星晚不由自主地慢下脚步。
下一秒,一个篮球猛地脱离场地,带着惯性朝她们这边飞来。
“小心。”有人喊。
球落地时轻微弹跳了一下,正砸在许听晚脚边。她的脚步停了,抬头望去的神情却毫无惊慌。
林星晚一惊,她第一反应是伸出手,想拉她。可半空中忽然生出一丝迟疑——她怕自己只是多此一举,也怕……拉住了,却什么都没能改变
“对不起啊学姐!”那球的主人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捡起球,一脸尴尬,“刚刚手滑了。”
“没事。”许听晚笑笑,语气温和,像总是有耐心地原谅别人。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足够让人安下心来。
男生连声道谢跑回球场,场地里重新响起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
林星晚盯着她的侧脸发了会呆。
她刚才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面上没有丝毫慌张,好像这点意外根本不值得惊讶。
不是强撑的镇定,也不是刻意表现的冷静,而是某种沉静的本能。
她忽然觉得,许听晚的温柔不是“努力为之”,而是“习惯成自然”。
这种感受让她心里泛起一点复杂的情绪,有点羡慕,也有点不安。
她没想太多,声音在口中转了两圈,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你一直是这样么?”
许听晚转头看她,似笑非笑:“这样?像什么?”
林星晚垂下眼睫,想了想,还是说了:
“……像太阳。”
林星晚垂下眼睫,心底生出一丝莫名的紧张。她不太确定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可许听晚却没露出意外神情,反倒是微微一笑,声音也轻柔下来:
“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像月亮。”她顿了顿,慢慢说,“只是借了光。”
林星晚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接话。
她其实很想问:那你又是从哪里借的光呢?
但她没问出口。
只是掌心里,那一寸布料上的褶皱被她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那是一种慢慢逼近的感觉,不用刻意,也无法后退。
走过教学楼与操场之间的小径时,路边那家校园便利店亮起了灯。灯箱泛着柔黄的光,在暮色中有些暖。
许听晚忽然停下脚步:“你饿吗?我有点想吃关东煮。”
林星晚摇摇头,但还是下意识地跟着她走了进去。
店里不算大,热气腾腾的关东煮摊子摆在靠窗的位置,煮锅里的白萝卜正咕嘟咕嘟冒着气泡。许听晚拿了两串萝卜和一颗鸡蛋,又顺手从旁边拿了一瓶热牛奶。
结账时,她将牛奶递给林星晚。
“晚上喝这个比较好。”她轻声说。
林星晚怔了怔,没说话,只是接过瓶子,掌心贴上那份温热时,心里泛起一丝几乎要化开的情绪。那不是温暖,而是一种……被包裹住的,说不清的亲密。
林星晚走在她旁边,忽然注意到一个小细节。
许听晚每次经过人行道的裂缝,总会轻轻地绕开一点。那动作不突兀,但太规律了。
她一开始以为只是偶然,可走着走着发现,许听晚的脚步总是精准地避开那些细碎的不规则。
林星晚下意识地放慢脚步,心里起初觉得“是我想多了吧”,又偷偷看了几次,越看越确信不是巧合。
她想问,又没问出口。
直到最后一次交错时,许听晚忽然笑了一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偏头看她:
“你发现了?”
她声音很轻,像是讲一个不重要的秘密。
“小时候走路都要踩整块砖,不然心里不踏实。”
她说得平静,没有解释。
林星晚没接话,只是垂了垂眼睫。
她忽然觉得——许听晚也不是那种永远从容的人。
她也有些谁都看不见的、小小执念,藏在习惯里,藏在她以为不会被人注意的地方。
宿舍楼前,她们停下。
黄昏已转入夜色,路灯亮着,在人行道上拉出一地斑驳光影。风吹过,楼道里传来女生宿舍的笑闹声,为这寂静的校园添了几分热闹。
许听晚站定,转头看向林星晚。
“今天……很高兴你愿意陪我。”她说。
语气不像告别,更像一种邀请。
林星晚垂着眼,“嗯”了一声,几不可闻。
“以后也常来图书馆吧。”许听晚接着说,“那本书,我等你看完告诉我感想。”
她眼神温和,声音里没有催促,像是随意一句叮咛,却又带着一点点私密的期望。
林星晚点点头,转身进了楼门。
她本该直接上楼的。
可不知为何,脚步在第一道台阶前停住了。
她回头。
那一刻,她看到许听晚还站在原地,仿佛也没打算离开。
她并没有看手机,也没看别处,就只是望着自己刚刚消失的方向。
灯光落在她发间的睫羽上,把她整个人勾出一道温柔的轮廓。
林星晚那颗心,在胸腔里静静跳了一下。
那不是太阳,也不是月亮。
那是某种正在坠落的东西——像光,又像她自己。
她推开门,屋里安安静静,落着一层无形的冷清。
桌上的书还维持着早上翻开的样子,床铺一角微微陷下去,像是刚有人坐过,但那不过是她自己留下的痕迹。
她坐回椅子,指尖缓缓摩挲书页边缘,思绪一点点往深处滑。
她垂下眼,指腹微微蜷了蜷,动作轻得像不愿惊动什么。
——像想留住什么,又知道留不住。
她知道,这种话许听晚可能对谁都能说。
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因此多想。
可她还是忍不住。
那句“像太阳”,其实并不完整。
完整的应该是——她从没见过谁像那样活着,好像温柔与光亮都是天生的,而不是挣扎之后才有的选择。
她总是在讲温柔的事,从不抱怨,不批评,也不反问什么。
就好像“情绪”这件事,跟她无关似的。
可林星晚不信。
一个人怎么可能永远是光?
她越不信,就越想知道,她把阴影藏在哪儿了。
一定藏了的。
藏在某个她看不见的房间里。门虚掩着,偶尔漏出点光——不,是气息,是某种她无法拒绝靠近的吸引力。
她说她像月亮,是借来的光。
那她借光的方向,会是哪里呢?
林星晚望着窗外那一点微亮的夜色,忽然有些恍惚。
像被谁轻轻碰了一下,又像什么也没发生。
只有那份恍惚,在夜色里,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