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叉路口的指示牌在阳光里泛着硬朗的光泽，箭头朝向不同地区。蝉声一层压一层，像在枝叶间织出看不见的网。
“我就走这边啦。”顾柚然停住，双肩包在背上轻轻一跳，“动漫社今天要把展板搬去活动广场，社长说我要去拯救胶带和刀片。”她抬手指了指右侧那条通往综合楼的路，又冲两人挤挤眼，“周末可别鸽我，逛街名单已经写上你们俩了～”
“路上小心。”许听晚点点头，语气不轻不重。
“知道啦！”顾柚然回身又补了一句：“理科那边的咖啡叫‘熵增’，挺好喝的，记得点热的。他们的奶泡打得很认真，像做实验。”说完，她挥挥手，步子轻快地拐入人行道，背影在阳光里显得明净。
路口重新安静下来。风从树梢压下来，叶影在地面上晃着，却并不飘忽。
“走吧。”许听晚没有问林星晚要不要去，只是偏过身，步速自然地慢了半拍，等她并肩。
理科学院的食堂和文学院那边的确不一样。进门是一整面刷成深蓝的墙，上面不是名人肖像，而是被白色线条勾勒出的轨道图、分子球棍模型和几何截面。
角落立着一个透明展示柜，柜内静置着一台小型3D打印机，喷头停在一半的模型上，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笔触。
点餐口沿用自助线，电子屏跳动着菜单：黑椒鸡排、烤土豆、蒜香意面、玉米浓汤，旁边另有一栏“本周特饮：熵增拿铁、布朗运动气泡水”。
调料台上的小罐子贴着“NaCl（盐）”“C12H22O11（糖）”的标签，看起来像玩笑，又认真到让人想笑不出来。落地窗外是一片短草坪，几张金属圆桌。坐在那里的学生一边吃饭一边低声争论，公式和词组从句子里跳出来。
“你觉得这个摆法怎么样？”许听晚把托盘递给她，“应该很合你的审美。”她说“你”的时候，目光短暂地停在那面深蓝墙上。
林星晚“嗯”了一声，拿起一个浅灰的盘子。她在先沙拉台停了几秒，夹了些冷蔬，再取了一小份意面。
结账时，她侧过身，让后面的人先过去，那人道了谢，匆匆离开，手里的文件夹“材料力学作业”几个字露在外面。
靠窗的位置已有两张空桌。许听晚挑了左边那张，背对人流，将更靠内的椅子朝外挪了挪，方便出入。她把汤推到林星晚面前，像是随手的礼貌，又像不动声色地把动线收拢成一个安稳的小圈。
两人刚坐下，对面一桌的几个理工男生在小声讨论。“你那个拟合不稳啊。”“我都用了四阶了，还是发散。”“要不把采样率调低点？”他们说着，彼此递手机看图，一句“明天就要交”引来一片叹气，过了几秒又有人笑出来，“算了算了，吃饱再说。”
这种带着一点疲惫却不阴郁的声音，把空间里的紧张感压低到可承受的范围。林星晚低头把意面绕一圈，叉起一小口。酱汁是简单的番茄味，不重，入口干爽。
“你最近在读什么？”许听晚随口问，语气像日常的一块台阶，平稳得让人放下提防。
“《面纱》。”林星晚顿了顿，“看到她在船上那段。”她没有解释是哪一段，也没有说“她”是谁。
许听晚没有继续追问，只“嗯”了一声，“风平浪静最考验人。”
她们的桌边来了短暂的打扰。盛起铭端着餐盘经过，看到她们，笑着停下，嗓音温和：“许学姐、林同学。”他抬了抬托盘里的汤碗，“理科的玉米汤据说更接近‘母汤’，我来验证民间传说。”
“记得提醒排版组周四交底稿。”许听晚说。
“已经催了，”盛起铭做了个无奈的手势，“周六的选题会，题眼我拟了三版，到时候你看看压哪一版。”
“拿到再说。”许听晚点头，语气不近不远。盛起铭朝林星晚点点头，算是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便去了靠门的座位。刚坐下，就有人把打印好的报名表递给他，几个人在那边压低声线讨论版面和字重，偶尔传来一声“这行距太挤了”。
窗外的阳光沿着窗框边缘滑来滑去，桌面上不时有影子掠过，是有人快步经过投下的。自助饮料机那头传来轻微的气泡声，“布朗运动气泡水”的标签被人调侃了几句，附近几桌笑成一片，没人真的去抬杠。
“尝尝这个。”许听晚把自己的烤土豆推过来，“皮烤得还不错。”
林星晚小口咬了一块，点点头。她没有评价味道，只把盘子放回原位，手指在托盘边缘沿了一圈，像是在把心思从乱流里理出来。
饭后，她们把餐盘放回回收处。出口旁边的公告栏上贴着各式通知，其中一张浅蓝底的海报很醒目——“心理协会·友谊与边界小测：周五晚七点 理科B楼101”。海报中心是两个人形轮廓，中间隔着细细一条空白。有人随手用笔在空白处画了一朵小花，又写了一个字母“A”。
“你对这个测试感兴趣？”许听晚停了一瞬。
“嗯......。”林星晚轻声回答。她的目光落在那朵小花上，指尖在身侧握紧又松开。
“周五晚上，如果你有时间，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许听晚的声音放在海报前，像是顺手念出日程，也像是把一件事放在桌面上等着对方拾起。
从食堂出来，光线开始往柔里收，热度还在，风却开始往坡上走。理科学院前，一群机械社的同学正围着一辆小车调试，地上摆着电池、备用轮胎、黑色胶手套。
有人蹲在地上喊：“三、二、一！”小车冲出去十几米，稳稳停下，围观的人拍掌，有女生笑出声，“终于不是原地打转了。”有人把调试好的程序命名为“别抖”，引起一阵哄笑。
路过B楼时，楼前的长椅被占了一半。两个学长在讨论导师的脾气，一个姑娘抱着厚厚的《数学分析》，背得很慢，她的朋友一边替她指句子一边剥橘子，把剥好的瓣放在纸巾上推过去。那种细水长流的日常，把时间拖慢到了一个刚刚好的速度。
许听晚看了看表，“先去理科图书馆，天文台七点半才开穹顶。”
她不需要地图，走得熟门熟路。楼道口铺着浅色石材，清清爽爽。理科图书馆里，空调声极轻，书架间有干净的纸张味。
入口处的小展台上摆着“材料显微照片展”，几张金属晶体的照片看起来像抽象画，题注写着“孪生界面”“位错密度”。旁边是一叠免费取阅的小册子：《校园夜空初识》。
“拿一本。”许听晚说。
林星晚把册子放进包里，没多翻。她跟在许听晚后面，在“天文学”“心理学”“传播学”三个区域慢慢走过，偶尔停在书脊前读一个书名。转角处有两位同学在小声复述报告开头，反复咬字到节拍一致才停，彼此笑着击了个掌。
离开图书馆时，天已经由白转金，光线落在理科楼的玻璃幕墙上，像被薄薄打磨过。教学楼楼顶远远看见一截圆形——天文台的穹顶。路径并不陡，石阶被走得很光滑，像是岁月留下的抚痕。
路上，许听晚在自助饮料机处买了两瓶常温水，递给林星晚一瓶，“就不喝冰的了，等会儿上去温差大。”她递过去的时候，手指轻轻碰到林星晚握瓶的地方，力道很轻，像是在确认“不烫手吧”。
坡道上有志愿者在门口坐着，挂着蓝色牌子。他见有人来就朝着那边笑着挥手，半开玩笑地喊道：“今晚天气不错，大家慢慢进，别挤队啊～”语气轻松。入口处的秩序也不繁琐，只是有人负责指引，顺手提醒一句不要把包靠在仪器上。
“辛苦了。”许听晚点头。她并没有立刻带着林星晚进入天文台，而是坐到外面的长椅上。脚下的地面干干的，石子嵌在缝里，鞋底踩过去会发出轻微的沙响。有人在不远处压着嗓子讲笑话，笑声止于尾音，像怕扰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