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几乎合拢，日光仍从织物的缝隙里渗进来，像被细密筛过的金粉，悄悄铺满整间房。
林星晚半梦半醒地翻了个身，昨晚参加心理学小测试的片段在意识浅处一格一格浮上来；安静的教室，纸上的阴影，许听晚收笔时极轻的声音；以及那句被认真确认过的话：“朋友，最好的那种。”
她没有立刻起床，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像把一小团跳动的火藏回温暖里，让它别那么张扬。
呼吸慢下来后，她坐起身，视线越过床沿，停在书桌上的那双毛绒手套上。手套边沿还留着被捏过的细褶。她走过去，指尖轻轻按在绒面上，像触到昨夜那一瞬的温度。
她在心里，很轻地问了一句：我真的交到、或者拥有朋友了吗？
洗漱完，她把头发简单束起，镜子里是一张平静的脸，眼尾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亮。出门时，手套安静地留在桌角，压着一张待改的校对清单。
去食堂的路上，路上行人比往日稀疏了许多。石板路上落叶脆响，早摊的豆浆冒着热气。
顾柚然端着餐盘从另一个窗口出来，朝她笑得眉眼弯弯，一边走过来一边像个话痨一样絮絮叨叨：“你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做了个好梦么？我跟你说，这家的肉包……”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屏幕亮起，是许听晚的微信消息。林星晚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目光紧紧地黏在屏幕上。
【许听晚】：中午有空吗？图书馆旁的咖啡角，聊下征稿版面。
她几乎没怎么思考，手指就在输入框里打下：你在做什么呢？停了两秒，删掉。又打：几点见？光标闪了几下，她改成：好的。
顾柚然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带着一丝无奈：“星晚，你在听我讲话么？”
林星晚这才回过神，锁了屏，语气放轻：“抱歉，刚刚走神了。”
“和谁聊天呢，这么认真，许听晚？”顾柚然把餐盘放下，声音里带着一点打趣。
林星晚的脸颊有一点不易察觉的暖，她轻轻“嗯”了一声。
顾柚然笑得更响了，声音里带着点撒娇般的无奈：“看你那表情我就知道，真是的，你都没这么和我聊过天。”
中午，她与许听晚在图书馆旁的校园咖啡角碰面。这个咖啡角靠着落地窗，阳光斜射进来，桌上摆着两份小蛋糕、咖啡、征稿的版面样稿与便签，杯缘还冒着薄薄的热气。许听晚把一叠稿页摊开，轻点标题的空隙，语调不疾不徐。
门铃轻响，盛启铭与夏鸢一边低声讨论着联席会议的事，一边走进来。走到窗边，两人几乎同时停下。
“许学姐。”夏鸢先打招呼，眼神扫过桌面，“最近文学社的流转速度挺快，我还以为换了核心负责人，才把进度拉上去。”顿了顿，像是给数据做注脚一样补了一句，“看起来，是增加了一位关键的——人手。”
“人手”两个字落地清脆。林星晚的笔尖在便签上轻轻一颤，杯中水面泛出一圈细纹。
许听晚抬眼，笑容干净，随手顺开一页纸角：“我们只是把流程理清了。校对和质检有人盯着，返工就少。”她没有看向任何人，“星晚的细致，省了我们不少来回。”
盛启铭接上话头，想把空气里的锋利磨圆：“这儿光线好，你们坐窗边特别有——刊前讨论的氛围感。”他说完朝窗外一指，像把“看见”化作随口的夸赞。
几句寒暄后他们往里走，咖啡角恢复了原先的低声响。
临近午后，讨论收束。两人收好稿页，从咖啡馆的玻璃门走出去，沿梧桐道往活动楼的方向走。阳光被叶片切成斑片，落在肩背上。前方有学生举着相机，像是在试光，路过她们身侧时，快门轻轻一响。
傍晚的例会在活动室。圆桌上堆着表格与名单，墙边贴着戏剧社演出的旧海报。负责组织的人翻到“外联/采访”那一页，“这次需要三家单位的联络和两位老师的专访。”
对面外联部的同学说：“星晚上次拟的采访提纲很扎实，要不这次让她跟一次外联，试着对接其中一位老师？”话音落下，他和旁边的同伴一齐看向她。
几束视线落在身上。林星晚垂在膝上的手指蜷了一下，指腹有薄薄的汗。她想说“也许我更适合做后期”，喉咙里却只滚出一口无声的气。
许听晚没有看她，却似乎知道她在犹豫。她悄悄地在桌下伸出手，轻轻搭在了林星晚的手背。林星晚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缩回，但手指却反而因为紧张，抓紧了自己的大腿。
许听晚径直开口：“这次对接临场变化会多，前期沟通先让习惯跑外联的同学上。星晚负责把提纲再细化，整理老师的背景，后面我们把深访交给她收尾。”语气温和，像把事情自然地分成两半。
有人点头附和，“这样也顺。”
悬着的那口气慢慢落回去。林星晚松了肩，笔尖在笔记本页角留下一点深色的圆点。放松之后，仍有一点轻微的空白停在胸口，像雾气没有完全散开。
会议结束，大家拖着椅子出门。她走在最后，把本子合上时忽然想：如果自己更外向一点，是不是就不用别人替她挡？这个念头冒出来，又很快沉下去，像落到纸背后的影子。
夜里，梧桐道被路灯切成块块温黄。活动楼外有人练合唱，远远传来几句不齐的和声，又被风压低。两人并肩往宿舍方向走。
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上跳出一个新群聊，只有三个人——她、顾柚然、许听晚。
【顾柚然】：周日十点校门口见？先去新开的奶茶店，再逛旧书店，最后去河边的市集。
【顾柚然】：另外——我朋友刚在校群里看到一张图，第一眼就觉得是你们俩，氛围感很好啊。
一张截图跟了上来。是午后梧桐道的背影：两个人肩并肩，光从叶隙落下，像在肩上粘了金屑。原帖下有人评论：“学姐带新人的既视感”“挺好看的，谁拍的”。更多的是漫不经心的猜测。
林星晚停了半步，指尖按住屏幕，心里像被谁轻轻触了一下。那份隐秘的默契，忽然有了被窥探的声响。
旁边伸来一只手，替她把手机按了锁屏，又递回去。许听晚侧过脸，声音很轻：“让他们去猜。别多想，我在。”
风把话尾推远。她又慢下来半拍，听见许听晚在唇边哼了一段极短的旋律，像谁在枕边说了句晚安，便收了口。
“你刚才哼的是什么？”林星晚低声问。
“小时候的歌谣。”许听晚笑，“改天唱给你听全的。”
两人继续往前。宿舍楼前的宣传栏贴着“下周讲座：叙事与自我”，蓝底白字，纸边被风吹得微微翘起。灯光把影子拉得很长。
回到宿舍，顾柚然在群里“叮”了一声：就这么定啦——到时候我带相机。
林星晚打字：好。
她抬头，看见窗帘缝里透出的微光。回到座位，手套还在桌角，安静地搭着那张校对清单。她把手背贴了一下绒毛，没有多想，把手套挪到书堆上方，关了顶灯。
夜色把房间裹得更小。她侧身躺好，心口的那一点暖意像被轻轻按住，没有再往外涌。
窗外树影在墙上慢慢移动，像有人正温柔地，悄悄地，给日常描边。她闭上眼，没有给任何感觉下定义，只让它们在胸口找到各自的位置。
被看见之后，日常有了新的注视者；她感到自己的圈被画了起来，线条柔和却清晰。夜里，手套的绒毛在指尖静静颤动，像一段没说完的话。
她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把那句确认悄悄收好：作为一张票据——进入一片新的、被圈定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