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的晚霞染红了天空，但林星晚却感到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那条冰冷的短信带来的冲击感，像一场无声的海啸，瞬间将她的世界淹没。所有纷乱的思绪和杂乱的感知，都像被投入高速搅拌机的颜料，混成一种巨大而令人窒息的被动感。
动作机械地将摊开的笔记本和笔塞进帆布包里，没有检查是否有遗漏，拉链只拉了一半就仓促地站起身。视线固定在前方某处虚无的点，穿过喧闹拥挤的人群，像一具被无形之线牵引的木偶，麻木地朝着既定的终点挪动。
她脚步沉重地走在通往校门口的路上，身边是结伴而行的同学，他们欢声笑语，讨论着晚饭或是周末的计划。这些声音像遥远星球发出的信号，被一层厚重的玻璃隔绝，变得失真而遥远。
出租车窗外的城市飞速后退。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街边的行人步履匆匆。一切都只是掠过眼前光影，模糊不清，毫无意义。
林星晚的身体僵硬地坐在后座上，像一尊大理石雕塑，用僵硬的姿态来对抗那股将她拖向未知的引力。
车厢安静，只有发动机沉闷的嗡鸣声。这声音像一个引子，将她从麻木中拉回，拽进了回忆的漩涡。
她想起林芷仪。那总是冷静、锐利得像手术刀一样的目光，能轻而易举地剖开自己所有的脆弱和不安。
记得有一次，自己因为一道数学题卡了很久，最终只得了B，林芷仪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试卷，轻声说：“星晚，你的投入产出比不高。时间要花在值得的事情上。”
那句话没有批评，却比任何批评都更具杀伤力，让她感到自己的所有努力都是一场毫无意义的闹剧。
那双眼眸总是平静地看着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林星晚感到自己就像一张不断被打分的答卷，而林芷仪，永远是那个冷酷的阅卷人。
出租车停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门口。旋转门无声地转动，将内外隔成两个世界。
林星晚深吸一口气，推开沉重的玻璃门。
一股混合着昂贵香氛和消毒水气味的冷空气瞬间将她包裹。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倒映着穹顶巨大的水晶吊灯，璀璨得令人眩晕。
旧帆布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发不出一点声音。手心渗出细密的冷汗，下意识地在裤子上蹭了蹭。
避开前台询问的视线，低着头，快步走向电梯间。镜面的电梯门映出自己苍白失措的脸。按下那个楼层数字，仿佛按下了通往审判席的按钮。
电梯无声且高速地上升，失重感拽着她的胃。
站在厚重的酒店房门外，林星晚的手悬在半空，迟疑着。深吸一口气，像是准备接受一场宣判的犯人，最终用指关节轻轻叩响了门。
没有热情的回应，只有一片沉默。林星晚的手再次痉挛着悬在半空，又过了几秒，终于像是下定决心，试探性地握住冰冷的门把手，轻轻一转。
门开了。林芷仪并没有站在门口迎接。
她坐在套房客厅的沙发上，背对着巨大的落地窗，窗外的城市天际线成了此刻的背景板。她穿着一件丝质深灰色衬衫，熨帖得没有一丝褶褶。
微卷的长发一丝不乱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对小巧的珍珠耳钉。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的无框眼镜，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摊在膝上的一叠文件——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字、复杂的曲线图和她看不懂的专业术语。
听到开门声，她并没有立刻抬头。
时间在沉默中凝固。林星晚站在门口，左右为难，只能听到空调出风口的细微声响，和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
林芷仪缓缓地抬起头。摘下眼镜，露出一双和林星晚相似、却冰冷锐利得多的眼睛。目光平静地落在林星晚身上，从头到脚，缓慢地、仔细地审视着，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完好程度。
这无声的打量比任何斥责都更具力量，让林星晚感到无所遁形，下意识地并拢了双脚。
“站着做什么？进来。”林芷仪终于开口，声音平稳，没有一丝久别重逢的温度，仿佛她们昨天才见过。
林星晚挪进屋，轻轻关上门。刚想开口，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姐……”
“坐。”林芷仪的声音平稳地打断了她，不带一丝情绪。
林星晚依言坐下，身体如同石塑。她的右手拇指无意识地死死掐进左手虎口的软肉里，用细微的疼痛来维持清醒。
林芷仪将目光重新投回文件，语气像是随口一提：“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最近没休息好？”她顿了顿，眼神极快地掠过林星晚眼下的乌青，又瞬间收回，补充道，“黑眼圈很重。”
这不是关怀，这是一个结论。一个关于她“状态不佳、缺乏自我管理”的结论。
林星晚的内心升起一丝反抗，她的喉咙有些发痒，想说这和自己无关，她只是最近在社团忙碌，可最终，那句反驳的话还是堵在了喉咙，只吐出了两个沙哑的字：“……还好。”
“学校课程还跟得上吗？”林芷仪的视线依旧落在纸上，仿佛那比眼前的妹妹更重要，“我记得你数学一直是个短板。需要给你找个辅导老师吗？”
“不用。”林星晚的声音更低了。
“社交呢？”林芷仪翻过一页纸，发出轻微的声响，“有认识什么……有价值的新朋友吗？”
“……”林星晚抿紧嘴唇，没有回答。虎口处的疼痛加剧了。
就在空气几乎要凝固成实体时，林星晚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在极度安静的房间里无异于一声惊雷。林星晚身体猛地一颤，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手捂住了口袋，仿佛想将那一声震动摁回虚无。
这个微小而惊慌的动作，没有逃过林芷仪的眼睛。
她终于从文件上抬起眼，目光精准地投向林星晚捂着口袋的手，然后缓缓上移，对上林星晚惊慌失措的视线。
林芷仪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眼眸深处却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她什么也没问。
只是重新戴上了那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再次变得模糊而难以捉摸。她拿起那叠文件，微微向后靠进沙发里，姿态重新变得疏离而权威。
“看起来你还有别的事。”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去吧。”
林星晚如蒙大赦，又像是被最终宣判。她僵硬地站起身。
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时，林芷仪清冷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像一把柔软的匕首，精准地刺入她最后的防线：
“小晚，记住，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要把它花在真正值得、且有回报的事情上。”
林星晚没有回头，手指颤动着拧开门把，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了房间。
电梯下行时，手机再次震动。她靠在冰冷的梯厢壁上，手心痉挛着掏出来。
屏幕上，是许听晚发来的消息：
「雨停了，月亮出来了。」
短短八个字，像一道温柔的光，猝不及防地照进她冰冷窒息的世界。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委屈、依赖和莫名酸楚的情绪瞬间冲垮了自己强撑的镇定，眼眶猛地一热。
走出酒店，傍晚的风吹拂过来，却感到刺骨的寒冷。林星晚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大脑一片混乱。
抬起头，看到城市灰蒙蒙的天空，路边未干的水洼里，倒映着一轮残缺的月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