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如一颗石子坠入寂静的深潭，余韵之后是更令人心慌的死寂。
自己做了什么？怎么可以就这样把脆弱摊开？许听晚会怎么想？会觉得自己麻烦，还是故作姿态？
巨大的后悔几乎要将整个人淹没，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枕套，关节泛白。全身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鼓，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令人难堪的寂静。
就在自己几乎要被这自我审判的漩涡吞噬时，掌心中的手机，极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那震动很轻，却在绝对的安静中无异于一道惊雷。林星晚猛地一颤，几乎是从枕头里弹起来，呼吸滞止，手指颤抖着点亮屏幕。
是许听晚的回复。
「你也看到了月亮吗？」
没有追问自己为何失联，没有质疑自己突如其来的消息，甚至没有一个表情符号。
就是这样一句平淡的、仿佛随口而来的问话，似夜归的人发现家里永远亮着一盏灯，寻常，却瞬间击垮了所有强撑的坚强。
眼眶猛地一热，一层浅浅的泪花瞬间泛起。
林星晚下意识抬起手背，想要擦掉那股突如其来的湿意，触及眼角时才惊觉那冰凉湿润的液体，竟是自己强忍已久的眼泪。
这一刻的觉察，比任何汹涌的哭泣都更令人难堪。强忍了整晚的委屈、惶恐和在姐姐那里积压的窒息感，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林星晚咬住下唇不敢发出声音，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洴湿了枕巾。捧着手机，像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将那短短的一行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指尖沾着泪痕，小心翼翼地打字回复：「嗯，在水洼里看到的，不太圆，但很亮。」
许听晚的回复紧随而至：「不圆的月亮也很美，因为它真实。」
视野越来越模糊了。林星晚说不清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仿佛自己所有的残缺和不堪，在这个人眼里，都有了被接纳的理由。
「你回宿舍了吗？」
「刚回来。」
「那就好。晚上风大，别着凉。」
没有探寻，没有说教，只是这样一句朴素的关怀。林星晚蜷缩起来，将手机贴在胸口，那冰冷的机身似乎也因为这寥寥数语而变得温暖。
贪婪地汲取着这份隔着网络传递过来的安宁，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一根一根，缓慢地松弛下来。
对话没有持续很久，互道晚安后，许听晚最后发来一句：「晚安，星星碎片。」
看着那个独特的称呼，林星晚的心尖像被一片柔软的羽毛轻轻搔过，酸涩中泛起一丝微甜。
不再感到冰冷和窒息，一种久违的、心安的精疲力尽席卷了自己。
林星晚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握着手机，像握着一道护身符，沉入了安稳的梦乡。
晨光透过窗帘，在眼皮上投下朦胧的光感。
林星晚醒来，第一个闯入意识的，不是昨日沉重的压抑，而是一种奇异的平静。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昨晚连睡衣都没换就睡着了。
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枕边，冰凉的手机屏幕触到指尖。解锁，和许听晚的对话界面赫然眼前。
不是梦。逐字逐句地重新读过，特别是最后那句“晚安，星星碎片”，让林星晚的嘴角不受控制地，轻轻弯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林星晚起身拉开窗帘，阳光带着柔和的暖意，并不强烈。窗外，被雨水洗刷过的树叶绿得发亮，空气里弥漫着湿润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胸腔里那股淤积的沉闷，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走进洗漱间，拧开水龙头，让温热的水流过指尖。镜子里的自己，眼睛有些微肿，但眼底的灰败和疲惫，似乎被一层淡淡的柔光所取代。
她看到自己身上依然是昨晚那件沾染了雨气的衣服，脸上还残留着睡眠压出的痕迹，带着一丝不设防的狼狈。
但这狼狈，此刻却成了想要彻底告别的旧日印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第一次没有低下头。
洗脸、刷牙，每一个动作都比平时多了几分郑重。甚至花了几分钟，将因为睡觉而有些凌乱的发梢重新梳理整齐。不需要去讨好任何人，但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想要以一种更好的姿态去迎接每一天。
选了一件颜色明亮的衬衫，搭配简单的牛仔裤。穿上它时，林星晚感觉到一种久违的轻松，仿佛终于能够褪下昨晚那件沉重的雨衣。
在食堂遇到顾柚然时，对方咬着勺子，盯着林星晚看了几秒，忽然凑近：“星晚，你今天有点不一样哦？”
林星晚心里一跳，下意识想低头，却强迫自己迎上顾柚然探究的目光，轻声问：“……有吗？”
“有！”顾柚然肯定地点点头，眼睛弯起来，“气色好多了，眼睛也有神了。看来昨晚睡得不错？”
林星晚没有否认，只是低下头，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粥，低低地“嗯”了一声。心底，却因为这份不被点破的善意，而泛起一丝暖意。
上午的教室教授讲着课题，林星晚有些心不在焉。窗外的阳光洒进来，照得自己有些暖洋洋的。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昨天在食堂碰到的那个女生。那个叫柳青的，声音洪亮，笑得明朗，明明和自己不熟却大大方方地邀请自己加微信。
林星晚还记得柳青当时说话的语气神态，那里面带着一种对生活毫不掩饰的热忱与专注。
这种专注让林星晚感到一丝新奇，也让在压抑许久的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点微妙的、想要靠近的冲动。
这个想法不再让林星晚感到恐慌，反而带着一丝微弱的、想要尝试的冲动。
下课铃响，林星晚独自走在回宿舍的林荫道上。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地上轻快跳跃着。
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再次翻开笔记本，看着那幅无意识画下的侧影和茉莉花。
昨天还觉得羞于直视的画面，此刻看来，却有了不一样的意义。用指尖轻轻拂过那些线条，心里某个地方变得异常柔软，也异常坚定。
拿出手机，这一次没有太多的犹豫和挣扎。找到了与柳青的聊天，内容只有一个对方发来的打招呼表情和一条链接。
点开链接页面跳转，是一段关于校内社团过往活动的视频，画面中是一场唇枪舌剑的精彩辩论。没有快进只沉浸地观看了一会儿。
视频里的人们神采飞扬，逻辑清晰，每一个论点都掷地有声。那个世界充满活力，生命力张扬到近乎刺眼，与她所习惯的平静完全不同。
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敲下一行字，按下发送：
「这个视频的氛围很震撼。谢谢你的分享。」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再次响起，但这一次，林星晚没有不安和后悔。放下手机，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新的风吹进来感到特别凉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