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讨论迎来尾声。
柳青送她到岔路口,她的声音不再是辩论时的洪亮,是一种真诚的谢意。
用力握了握林星晚的手,手掌是温暖干燥的:“星晚,你今天帮了大忙!你真是我们的秘密武器!”
回味着“秘密武器”这个词。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深灰色的卫衣被夜风吹得鼓鼓的,却感觉不到冷。
一直为此羞愧的“敏感”和“细腻”,那个总是让自己在社交中受挫、在家庭中被否定的“脆弱”,竟然能以这样一种方式,真切地帮助到他人。
夜深了,林星晚推开宿舍的门,将讨论带来的压力和兴奋一起卸在了门外。
她的心绪和此刻的宿舍一样静的出奇。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水流从冷逐渐升温,热气蒸腾而上,带走了眉宇间的疲惫。
洗漱完后坐到书桌前,从摆满书的置物架中锁定了一本特别的书,那是许听晚推荐给她的,最近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去看。
伸出手,拿起那本《掌中月》,借着上次留下的书签找到了自己停留的页面。
缓缓往下阅读,目光突然被书中的一句话吸引住:
“你无法捕捉月光,但当你不再追逐,它会自然地落在你的掌心,成为最轻柔的重量。”
林星晚的心被这句话轻轻碰了一下。
这句话,在这一刻,与刚刚从柳青团队中获得的认可感完美重合——她不再需要用力去证明,去追逐,因为她的“自然存在”,而拥有了“被需要”的重量。那份被确立的价值感,就像那句温柔的月光,轻轻落入了她的世界。
正在林星晚沉浸于此,感受着这份由理性工作带来的安稳、以及书页意象带来的安宁时,手机屏幕恰时亮起,是柳青发来的消息。
柳青:「关于“目光躲避”,我有些新想法。你还能想到其他类似的“情感小动作”吗?明天聊聊?」
她几乎没有犹豫,指尖的动作比以往快了一些,打出简洁的“好”字。
这回复的速度,是潜意识里对这份被需要感的最好回应。
再次推开活动室沉重的门。
门扇发出了轻微的“咔滋”一声。队员B,正低头整理着资料。“他好像是叫向什么来着……”林星晚心绪刚闪过,对方就已抬起头,用一种直接的语气对她打了声招呼:“晚上好。”
“啊,嗯、好。”林星晚回以一个卡顿的回应。
“林星晚,你来的正好。”队员A推了推眼镜。“我这正好遇到个问题,万一对方辩手质疑这个‘目光躲避’只是下意识的习惯,而非道德约束力。我们应该用哪个词来描述那种心理上的刺痛,来证明其不可消除的成本?”
林星晚突的一怔。视线快速地转向了出声的方向,“好像是叫什么衡。”短暂地扫过他推着眼镜的侧脸,又匆匆移开。
思索片刻说到:“它……它就像被刻在潜意识里的一个印记。每次看到那个空位,都会有一个影子投下来,无法被遗忘。”
柳青这时转向一旁的队员C,声音沉稳:“叙白,把‘印记’和‘影子’这两个词记下来。这两个意象比‘愧疚’更具穿透力。”
陈叙白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抬眼看向众人,语气平静:“我们是不是可以将它命名为‘道德残影’?”
“如果我们将这个‘道德残影’作为一种无法被理性计算为零的内部惩罚。林星晚,你觉得这种残影带来的负面情绪,在多大程度上会促使行为人去主动弥补?”
林星晚沉吟片刻,思绪已完全进入‘被需要’的状态中
“它不一定直接促使弥补。但它会不断提醒行为人——除非弥补,否则惩罚永远存在。这是一种对自身人性的强迫症,除非残影消失,否则行为不会停止。”
队员B双手抱胸,语气带着一丝锐利,加入讨论,语气带着模拟反驳的攻击性:“如果对方追问,这种‘残影’是否只是害怕被社会发现的延期反应?我们如何才能从你的视角,彻底斩断它与外部惩罚的联系?”
林星晚轻轻摇了摇头,她的声音很低,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不是害怕被发现。是被自己发现。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没有人知道的情况下,那种心虚、那种无法直视的‘空’,才是最纯粹、最无法推卸的惩罚。”
柳青把目光转向队员B,语气带着认可:“镜之这个追问很有价值,但星晚的回应更是点睛之笔。”随后,她拿起马克笔,引导大家构建更完整的模型。
她转向林星晚,提出第二个新例:“星晚,比如看到老人摔倒。在你脑子想清楚‘扶不扶’、要不要承担风险之前,那一瞬间,情感是怎么起作用的?”
林星晚努力回忆着那种本能的反应。
“……是心里会‘咯噔’一下,”她的声音很轻,“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了脚步。”
陈叙白立刻接上:“这种‘拽住’……是不是比愧疚更基础?愧疚是事后修补。这是事前制动?”
柳青眼神中充满赞许,在白板上重重地写下:“‘心头一紧’!这是一种即时制动的力量。这是情感约束力的第一重境界!”
“还有对于未来可能发生的、假设性的伤害,情感有约束力吗?”队员A提出了关于“关系预判”的疑问。
林星晚沉思后轻声说:“……有的。下一次想说重话时,喉咙会……像被堵住,会有一个停顿。”
柳青总结:“‘开口前的停顿’!这是情感约束力的第二重境界!”
随后,在团队的感染下,林星晚轻声补充了句关于“老人摔倒”例子的升华句:
“也许……理性的最高使命,不是熄灭那‘心头一紧’,而是守护它,让它不至于在一次次的失望中变得麻木。”
此话一出,全场安静。柳青深吸一口气,语气笃定:“就是它了。这是我们整场辩论的价值升华!”她转头看向队员A,“玉衡,这个价值点,你的逻辑框架能不能承载?”
张玉衡推了推眼镜,语气冷静:“可以,这比我们原先的‘外部惩罚延期’更有深度。”
柳青放下马克笔,语气轻松:“行了,今天就到这儿!星晚,时间不早了,剩下的细节我们几个熬夜搞定。你今天帮了大忙,绝对是MVP,改天我请你吃顿好的,作为辩论的犒劳!快回吧!”
与柳青等人分开后,林星晚独自一人走在林荫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