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的早晨,我像往常一樣坐在特座上,攤開《命理探原》,但注意力卻放在觀察教室的微妙變化上。
李舒涵走進教室時,明顯與往常不同。她沒有立即加入宋思遠那個小團體的晨間閒聊,而是獨自坐在座位上,手指緊張地絞着校服裙襬。這個細微的變化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
宋思遠正站在講臺旁,用他那標誌性的溫和聲音安排着本週的值日。林薇站在他身邊,一如既往地扮演着“王后”的角色,時不時用甜美的聲音補充幾句。
“舒涵,”林薇突然轉向李舒涵,聲音裏帶着不容拒絕的親暱,“今天放學後陪我去買新出的髮飾吧?就是你上次說很可愛的那個系列。”
全班的目光不自覺地聚焦過來。這是他們小團體慣常的互動模式,但今天,空氣似乎凝固了一瞬。
李舒涵深吸一口氣,我能看見她校服下的肩膀在微微發抖。
“對不起,我今天...有點事。”
這句話輕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卻在教室裏激起漣漪。林薇的笑容僵在臉上,宋思遠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有事?”林薇的聲音依然甜美,但多了一絲尖銳,“什麼事比我們約定的還重要?”
李舒涵低下頭,聲音更小了:“是...是私事。”
“私事?”林薇走近幾步,校裙隨着她的步伐輕輕擺動,“我們之間還有什麼私事不能說的嗎?”
我注意到李舒涵的手指緊緊攥住了校服衣角。這是她第一次在公開場合拒絕林薇,顯然比她想象中還要艱難。
宋思遠適時地介入,用他慣常的溫和語氣打圓場:“既然舒涵有事,那就改天吧。”
但林薇顯然不打算就此罷休。她俯身靠近李舒涵,用只有周圍幾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是因爲那個萬事屋嗎?我聽說你最近經常往舊美術教室跑。”
李舒涵猛地擡頭,眼中閃過一絲驚慌。
就在這時,教室前門被推開,沈寒舟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她穿着整齊的校服,手裏拿着一個文件夾,目光在教室裏掃視一圈,最後定格在我們這個方向。
“葉老師讓我來送資料。”她的聲音清晰地傳遍教室,打破了僵持的氣氛。
沈寒舟徑直走向我,將文件夾放在桌上,然後轉身看向林薇。
“根據校規第27條,強迫他人蔘與非必要的課外活動屬於違規行爲。”她的語氣平靜得像在背誦課文,“需要我向風紀委員會報告嗎?”
林薇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我們只是在聊天,什麼時候強迫她了?”
“你的音量在3秒內提高了15分貝,肢體語言顯示出明顯的攻擊性。”沈寒舟冷靜地分析,“從行爲心理學角度,這屬於軟性脅迫。”
全班同學都屏住了呼吸。這場突如其來的對峙,讓早晨的教室變成了戰場。
我饒有興趣地觀察着這一幕。沈寒舟雖然不是學生會成員,但她精準地抓住了規則的漏洞,用最理性的方式介入了這場女高中生之間的情感糾紛。
“我只是在關心朋友。”林薇試圖挽回局面,聲音裏帶着委屈。
“關心不應該讓對方感到壓力。”沈寒舟迴應,“真正的好朋友,應該尊重對方的選擇。”
李舒涵驚訝地看着沈寒舟,顯然沒想到這個冰山一樣的女生會爲自己說話。
上課鈴適時響起,打破了僵局。同學們紛紛回到座位,但空氣中依然瀰漫着緊張的氣氛。
整個上午,我都能感受到教室裏微妙的變化。李舒涵偶爾會看向我這邊,眼神中帶着求助和不安。林薇則一直保持着優雅的姿態,但緊握的拳頭暴露了她的真實情緒。
課間休息時,我注意到林薇主動找到李舒涵,兩人在走廊盡頭低聲交談。幾分鐘後,她們一起回到教室,表面上恢復了往日的親密。
但仔細觀察就能發現,李舒涵的笑容變得勉強,而林薇的眼神中多了一絲審視。
放學後,在萬事屋的舊美術教室裏,李舒涵向我們描述了後續:
“林薇說...她理解我有自己的事情,但希望我不要因爲‘外人’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她苦笑着,“然後她邀請我週末一起去逛街,我...我不知道該怎麼拒絕。”
沈寒舟正在整理資料,頭也不擡地說:“這是典型的情感綁架。”
我放下手中的《社會心理學》,說道:“從羣體動力學來看,你們的小團體正在經歷權力結構的重組。林薇感受到了權威受到挑戰,所以試圖通過情感紐帶重新鞏固地位。”
李舒涵困惑地看着我:“什麼意思?”
“簡單來說,”我換了個說法,“她怕失去對你的控制,所以在用感情挽留你。”
沈寒舟突然插話:“數據顯示,校園小團體中的權力關係,往往通過這種微妙的情感交換來維持。你提供情緒價值,換取在團體中的安全感。”
我點頭補充:“這就像馬克思所說的異化勞動——你出賣自己的真實情感,來換取社交資本。但現在,你開始意識到這種交換的不平等。”
李舒涵若有所思:“所以...我之前的痛苦,是因爲我在壓抑真實的自己?”
“沒錯。”我說,“而且今天林薇的妥協,並不是真正的理解,而是一種策略性退讓。她意識到直接施壓會適得其反,所以改用懷柔政策。”
沈寒舟調出平板上的資料:“根據研究,這種表面妥協往往是最難應對的。因爲它讓你產生愧疚感,覺得是自己的錯。”
我看着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想起命理學中的一句話:“勢不可使盡,福不可享盡。林薇今天就是使勢太盡,纔會適得其反。”
李舒涵輕聲問:“那我該怎麼辦?”
“保持距離,但不要徹底決裂。”我建議道,“就像《易經》說的‘潛龍勿用’,先在暗中積蓄力量。等你足夠強大,自然就能做真實的自己。”
沈寒舟難得地表示贊同:“從博弈論角度,這是最優策略。”
李舒涵離開時,雖然依然困惑,但眼神中多了幾分堅定。
沈寒舟看着她遠去的背影,突然說:“你今天的表現,不像平時那麼尖銳。”
我聳聳肩:“有時候,溫和的解釋比尖銳的批判更有力量。這也是辯證法的智慧——要根據實際情況調整策略。”
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戶,給佈滿灰塵的教室鍍上一層金色。今天的萬事屋,雖然沒有正式的委託,卻見證了一場發生在教室裏的微小革命。
也許改變就是這樣開始的——不是轟轟烈烈的起義,而是一個女生鼓起勇氣說出的一句“對不起,我有事”。
(第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