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冰山的抉擇與觀測者的辯證法

作者:野良猫之道 更新时间:2025/11/28 15:11:56 字数:3472

文化祭的喧囂如潮水般退去,校園裏恢復了往日的秩序。萬事屋內,秋日的陽光透過積塵的窗戶,在攤開的《命理窮通》書頁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我坐在特座上,目光卻落在窗邊的那個空位上。

沈寒舟已經連續三天沒有出現在萬事屋了。

這個變化並不突兀,而是一個漸進的過程。自從文化祭結束後,她出現在這裏的時間就在不斷縮短。有時剛坐下,學生會的一條信息就會讓她微微蹙眉,然後提前離開。她的平板電腦裏,開始出現我陌生的會議紀要和時間表。她的書包側袋,多了一枚學生會的徽章,但她從未將其別在校服上。

這一切變化,我都靜靜地記錄在觀測日誌裏。

今天下午,她終於來了。比平時晚了半個小時,校服外套上還帶着會議室的氣息。她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打開平板,而是靜靜地坐在窗邊,看着窗外逐漸泛黃的梧桐樹葉。

"阿虛。"

"嗯。"

"我做出了選擇。"

她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波瀾。我合上書,等待着她的話。

"我接受了學生會的邀請。"她說道,語氣像在報告一個數據分析的結論,"下週一正式入職。"

教室裏一片寂靜。塵埃落定的聲音,原來如此震耳欲聾。

"最優解?"我問。

她停頓了一下,冰藍色的眼眸望向我,裏面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緩慢地碎裂、重組。

"這是一個...在當前參數下,綜合評估後的決定。"

她沒有使用"最優"這個詞。這個細微的差別,讓我在觀測日誌上多記了一筆。

她站起身,開始緩慢地收拾自己留在萬事屋的物品——那支常用的觸控筆,幾本參考書,一個印着數學公式的馬克杯。動作不快,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在這裏見面嗎?"她突然問道,手指輕輕撫過桌面上的一道刻痕。

"記得。你帶着葉老師的命令而來,要監督我這個'問題學生'。"

"那時我認爲這純粹是浪費時間。"她的嘴角微微上揚了0.5釐米,這個微表情持續了1.2秒,"但現在看來,這個判斷存在誤差。"

我注視着這個罕見的微表情,在日誌上標註:樣本出現非典型情緒波動。

最後,她拿起那本《命理與辯證法》,指尖在扉頁上停留了片刻,然後輕輕推回到我面前。

"謝謝。"她說,"還有...再見。"

她走向門口,步伐穩定,沒有回頭。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我的腳下。

門輕輕合上。

萬事屋徹底恢復了它最初的、我一人獨處時的模樣。甚至比那時更加空曠。

我坐在原處,很久沒有動。窗外的燈火次第亮起,像一片墜落的星空。

最終,我拿起那本書,翻到扉頁。

在她那行"謝謝。我還在思考。"下面,不知何時,多了一行新的、更小的字跡:

"觀測者先生,冰山駛向海洋,但冰川之下的水流,依然記得來時的方向。"

我看着這行字,忽然明白了。原來,連告別,她都選擇了一種只有我們兩人能懂的方式。

所以,這不算干涉,也不算挽留。

這只是一次,基於我們共同構建的"現實"的,理性選擇。

---

沈寒舟離開後不久,舊美術教室的門再次被推開。這一次,來者連門都沒敲。

葉知秋倚在門框上,白大褂的衣角沾着新的粉筆灰,慵懶的丹鳳眼裏帶着洞悉一切的光芒。

"實驗數據收集得如何了,我們的大觀察家?"

我頭也不擡地繼續翻書:"如果你指的是你的副社長兼監督員跳槽到學生會的事,數據很清晰——你的'實驗品'編號001表現優異,已被更高級別的實驗室錄用。"

她輕笑一聲,走到我對面坐下,毫不客氣地拿起沈寒舟留下的那本《命理與辯證法》。

"有意思。"她翻到扉頁,看着我和沈寒舟的筆跡交錯,"所以你認爲,這是一場實驗的結束?"

"難道不是?"我終於擡起眼,"你將兩個格格不入的變量強行放在同一個容器裏,觀察我們的反應。現在其中一個變量找到了更合適的培養皿,實驗自然該告一段落了。"

"天真。"她將書輕輕放回桌面,"阿虛,你讀了那麼多馬克思主義哲學,難道忘了最基本的辯證法?事物的變化是永恆的,矛盾是推動發展的根本動力。"

我皺眉:"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她向前傾身,目光銳利,"實驗纔剛剛開始。我讓沈寒舟去學生會,不是爲了結束什麼,而是爲了創造新的矛盾,觀察新的變化。"

"什麼變化?"

"比如,"她勾起脣角,"當一個習慣了理性至上的冰山,突然被扔進權力和人際關係的漩渦,她會如何應對?當她制定的完美計劃被現實打得七零八落,她是會變得更柔軟,還是更堅硬?"

"再比如,"她的視線落在我臉上,"當一個自詡無敵的觀察者,突然失去了他唯一的觀察對象,他是會繼續他的'無敵',還是終於肯承認自己也會感到孤獨?"

我下意識地握緊了拳:"我不會。"

"你不會什麼?"她步步緊逼,"不會感到孤獨,還是不會承認?"

教室裏陷入沉默。塵埃在夕陽的餘暉中瘋狂舞動,像極了我們之間無聲交鋒的刀光劍影。

"你知道嗎,阿虛,"她忽然放鬆語氣,靠回椅背,"我之所以創建萬事屋,不是爲了解決什麼學生的煩惱。"

"那是爲了什麼?"

"爲了打破你的'無敵'。"她直視我的眼睛,"一個人如果永遠躲在哲學的鎧甲後面,他就永遠無法真正理解這個世界。真正的強大不是無懈可擊,而是敢於暴露軟肋。"

我冷笑:"所以你就派沈寒舟來?"

"我派她來,是因爲她是唯一一個能在理性層面與你對話的人。"葉知秋站起身,走到窗邊,"只有先在這個層面打破你的防禦,你纔有可能向更深處敞開。"

"那你現在爲什麼又讓她離開?"

"因爲,"她回頭,露出一個近乎殘酷的微笑,"是時候測試一下,這道裂縫是否已經深到能夠自主蔓延了。"

我忽然明白了。這一切都在她的算計之中——萬事屋,沈寒舟,甚至學生會的邀請。我們都是她棋盤上的棋子,而她正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你還記得我第一節課上講的內容嗎?"她問,"關於矛盾的普遍性和特殊性?"

"記得。"

"那麼你應該明白,"她走向門口,在離開前留下最後一句話,"你和沈寒舟之間的矛盾,從來不是簡單的'理性與感性'、'個體與集體'這樣的普遍矛盾。它是特殊的,是隻存在於你們之間的、無法被歸類的矛盾。而這樣的矛盾,往往最能揭示事物的本質。"

門輕輕合上。

我獨自坐在漸暗的教室裏,第一次感到所謂的"無敵"如此可笑。在葉知秋的辯證法面前,我所有的防禦都像紙糊的城牆。

但就在這時,一個念頭如閃電般劃過腦海。

我擡起頭,對着已經關閉的門口說道:

"遺憾的是,你的實驗數據從一開始就存在系統誤差。"

門外的腳步聲停下了。

"哦?"葉知秋的聲音隔着門板傳來。

"你犯了一個關鍵錯誤——你認爲沈寒舟是我'唯一的觀察對象'。"我的聲音在空曠的教室裏異常清晰,"你忽略了最重要的對照組。"

門被重新推開,葉知秋站在門口,慵懶的眼中閃過一絲真正的興趣。

"請繼續。"

"從始至終,我最核心的觀測樣本,從來都是我自己。"我平靜地陳述,"沈寒舟的出現,只是爲這個核心樣本提供了一個絕佳的參照系。就像研究引力波需要雙星系統,但觀測的目的,始終是理解時空本身的彎曲。"

葉知秋微微眯起眼,第一次收起了那副掌控一切的表情。

"所以,你認爲她的離開不會影響你的研究?"

"恰恰相反。"我拿起那本《命理與辯證法》,指尖劃過扉頁上交錯的字跡,"她的離開創造了一個極其珍貴的觀測條件——當參照系被移除,核心樣本的獨立運動將清晰可見。這纔是實驗真正的開始。"

我站起身,走向窗邊,與她對視:

"葉老師,你讀過《道德經》嗎?'知其白,守其黑,爲天下式。'真正的觀測者必須同時居於光與暗的兩端。沈寒舟是光,照亮了我性格中渴望聯結的部分;而她的離開,則將投下同等重要的陰影,讓我觀測自己如何處理失去。"

"你在偷換概念,阿虛。"她輕笑,但眼神已經不同。

"不,我在完善你的辯證法。"我回應道,"你只看到了矛盾的外部性,卻忽略了內在矛盾的絕對性。我與我的矛盾,纔是萬物發展的第一推動力。正如馬克思在《提綱》中所言:'哲學家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而問題在於改變世界。'我正是在用自我觀測的方式,同時完成解釋與改變。"

暮色漸濃,教室裏的塵埃彷彿都靜止了。

葉知秋沉默了很長時間。最後,她輕輕搖頭,露出一個複雜的笑容:

"看來我還是低估了你。你不是我棋盤上的棋子,阿虛。"

"從來都不是。"我說,"我是另一個棋盤上的棋手。而今天這步棋告訴我——真正的無敵,不是沒有弱點,而是連'失去'都能轉化爲觀測的素材。"

她離開時,腳步聲裏帶着前所未有的尊重。

我獨自留在教室裏,翻開《命理窮通》,在空白處寫下今天的觀察筆記:

"樣本A(自稱阿虛)在失去參照系後表現出穩定的自我觀測能力。初步結論:孤高不是鎧甲,而是顯微鏡。真正的強者不需要逃避任何實驗,因爲他們本身就是最嚴謹的實驗者。"

寫完這段話,我忽然意識到——也許葉知秋的實驗從未掌控過我,相反,我一直在利用她的實驗,來完成我對自己最深刻的觀測。

窗外,一輪新月已經升起。冰冷的月光灑在空着的窗邊座位上,那裏曾經坐着一個冰山般的少女。

但我現在明白了,冰山從未真正融化,它只是換了一片海域。而觀測者,也從不會因爲失去一個觀測對象而停止觀測。

因爲最值得觀測的星辰,始終是我們自己。

這纔是終極的辯證法。

(第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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