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舟離開後的第七天下午三點二十分,我正以一個精確計算的舒適角度癱在舊美術教室的破沙發上,左腳隨意搭在堆滿書籍的課桌邊緣,右手垂落在地面,指尖剛好能觸到那本翻開的《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這個姿勢是我經過三天反覆調試後確定的最節能姿勢,既能保證血液循環通暢,又能在不移動任何主要肌肉羣的情況下完成翻書動作。
陽光透過佈滿灰塵的窗戶,在空氣中劃出慵懶的光柱。萬事屋終於迴歸了它本該有的模樣——一個完美的擺爛聖地。沒有人在旁邊記錄"效率值",沒有人用冰冷的數據質疑我的行爲模式,最重要的是,沒有人會在我研究馬克思主義哲學時,突然遞來一份需要緊急處理的"萬事屋委託"。
"阿虛!快看這個!"
王睿的聲音伴隨着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完美破壞了這個完美的午後。這個自稱"深淵觀測者"的胖子抱着一堆叮噹作響的裝置闖進來,額頭上掛着汗珠,眼鏡歪斜地架在鼻樑上。
"根據古籍記載和我的改良,"他把一個銅製羅盤塞到我面前,完全無視我緊閉的雙眼,"這個融合了黃金比例和神聖幾何的儀器能夠探測空間中不可見的能量流動!"
我緩緩睜開一隻眼睛:"你說的'能量流動',具體是指電磁場、引力場,還是其他可測量的物理量?"
"是更精微的能量!"他興奮地推了推眼鏡,"存在於物質與意識的交界處,是連接萬物本質的紐帶!"
"有趣的說法。"我重新閉上眼睛,"不過在你提供可重複驗證的實驗數據前,我保持謹慎態度。任何未經證實的理論都值得懷疑,但這不代表要全盤否定。"
門軸發出細微的吱呀聲。李舒涵抱着數學作業本怯生生地探進頭來,目光在我們之間遊移:"那個...我可以在這裏寫作業嗎?"
這已經是她這周第五次造訪。自從上週三發現這個"法外之地"後,她就經常以各種藉口溜過來,明顯是爲了躲避林薇那個小團體永無止境的集體活動。
"隨便。"我調整了下躺姿,"保持安靜就行。"
於是萬事屋形成了新的生態平衡:我佔據東南角的破沙發專注擺爛,王睿在西北角搭建他的"神祕學研究站",李舒涵則固定在窗邊的位置寫作業。我們各自爲政,互不幹擾,形成一種奇特的共生關係。
這種平衡在第四天被打破了。
"阿虛..."李舒涵的聲音帶着明顯的焦慮,"林薇非要我參加校園歌手大賽的合唱團..."
我數到三才迴應:"那就參加。"
"可是每天放學都要練習到六點半..."她的筆在草稿紙上無意識地划着圈,"上週的數學小測我只得了七十分..."
"那就別參加。"
"但是..."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她們會說我不合羣,說我沒有集體榮譽感..."
王睿立刻放下手中的水晶陣,快步走過來:"根據我剛纔的塔羅牌陣,寶劍逆位和權杖正位同時出現,這顯示你正面臨自我意志與他人期望的衝突!"
我不得不睜開雙眼:"別用你那套僞心理學誤導人。"
"這不是誤導!"王睿轉身取來他的銅製金字塔,"讓宇宙的智慧來指引你!"
看着他像跳大神一樣圍着李舒涵轉圈,口中唸唸有詞,我突然有些懷念沈寒舟在的時光——至少她會直接用數據拆穿這些把戲,而不是像我這樣懶得多費口舌。
"看!金字塔頂端的水晶在轉動!"王睿激動地指着那個微微晃動的水晶,"這說明宇宙能量正在迴應你的困惑!"
"那是你剛纔走動時帶起的氣流。"我無情地揭穿,"根據流體力學,在這個密閉空間內,任何超過每秒0.3米的風速都能導致那個懸掛結構產生可見的擺動。"
李舒涵卻突然輕笑出聲:"你們真有意思。"她仔細地把作業本收進書包,"我想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她離開後,王睿不滿地嘟囔:"你太缺乏浪漫情懷了。"
"浪漫是..."我正要引用馬克思關於"宗教是人民的鴉片"的論述,教室門被猛地推開。
葉知秋站在門口,米白色大翻領西裝一塵不染,及腰的黑髮隨意披散着。她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癱在沙發上的我、手捧水晶金字塔的王睿,最後定格在李舒涵遺忘在窗臺上的數學作業本上。
"看來萬事屋的業務範圍擴展了?"她微微挑眉,"新增了占卜服務和作業代寫?"
我慢悠悠地把腳從課桌上挪下來,這個動作花費了我足足五秒鐘:"葉老師大駕光臨,有何指教?"
"來看看我親愛的學生是如何踐行他的'節能主義'理念的。"她特意在"節能主義"三個字上加了重音,丹鳳眼裏閃着危險的光。
"效果顯著。"我重新癱回沙發,"每日能量消耗已降至歷史最低水平。"
手中的書突然被抽走。葉知秋俯身逼近,我們之間的距離縮短到不足二十釐米,我能清楚地看見她眼底的烏青和微微起皮的眼角。
"沈寒舟才離開一週,"她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壓迫感,"你就徹底退化成軟體動物了?"
"這叫回歸本性。"我平靜地回視,"之前那個積極營業的阿虛纔是異常狀態。"
王睿在一旁小聲插話:"老師,阿虛這是在實踐道家'無爲而治'的思想精髓..."
"閉嘴。"我和葉知秋異口同聲。
她直起身,指尖劃過窗臺,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跡:"行,那你就繼續爛在這裏吧。"
這個反應出乎我的意料。按照她一貫的風格,此刻應該開始長篇大論的說教,從馬克思主義實踐觀講到青少年應有的精神面貌。
"不過,"她走到門口,突然轉身,"下個月的期中考試,你要是有一科不及格..."她故意停頓,脣角勾起一抹冷笑,"我就讓宋思遠組建'學習互助小組',對你進行一對一,不,多對一的重點幫扶。"
我瞬間坐直了身體。
宋思遠。那個永遠笑容燦爛、正能量爆棚的班長。想象他帶着整個"教室王國"的成員,每天圍着我噓寒問暖,用各種勵志語錄進行精神洗禮...
這簡直比任何酷刑都可怕。
葉知秋滿意地看着我的反應:"看來某些人還沒爛到骨子裏。"
"你這是濫用職權。"我咬牙切齒地說。
"不,"她優雅地整理着袖口,"這是因材施教。對你這種油鹽不進的類型,就得下猛藥。"
門在她身後輕輕合上。萬事屋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王睿小心翼翼地湊過來,手裏還捧着那個可笑的金字塔:"阿虛...你還好嗎?"
"我在認真思考轉學的可能性。"我面無表情地說。
目光掃過王睿擔憂的胖臉,落在窗臺上李舒涵忘帶的作業本上,一個計劃突然在腦中成形。
"王睿。"
"啊?"
"你期中考試各科成績通常怎麼樣?"
他愣了一下,推推眼鏡:"還、還行...數學能到八十分,語文七十多,英語比較差,總是在及格線徘徊..."
我緩緩露出一個算計的笑容:"看來在期中考試前,萬事屋要臨時調整業務範圍了。"
"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撿起掉在地上的《道德經》拍掉灰塵,"在接下來的三週內,這裏將暫時改爲'考前自救中心'。"
爲了躲避宋思遠的"正能量"污染,我寧願暫時犧牲寶貴的擺爛時光。這是必要的戰略妥協,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的理性選擇。
葉知秋贏了這一局。
但沒關係,期中考試結束後,萬事屋一定會恢復它墮落的本質。
大概。
(第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