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試前的校園,空氣裏漂浮着焦慮與粉筆灰。而我,阿虛,一個信奉節能與孤高的觀察者,卻被強行冠上了一個極不節能且充滿戲劇性的頭銜——“阿虛小暴君”。
第一節:異名的誕生與傳播鏈條
這個稱號的流傳,是一次典型的信息熵增案例,完美印證了“傳播即扭曲”。
“這完全不符合事實邏輯。”我對着兩眼放光的王睿進行勘誤,“第一,現場並非單槍匹馬,你作爲‘深淵能量記錄員’在場;第二,蘇婉晴副會長並未‘痛哭流涕’,她的微表情分析顯示其處於高度興奮的獵取狀態;第三,我的行爲本質是‘系統性批判’,而非個人情緒的宣泄。”
“可是,‘小暴君’聽起來超有氣勢啊!”王睿揮舞着他自制的“輿論能量探測儀”(一個貼滿貼紙的舊收音機),“數據顯示,這個稱號在學生羣體的認知接受度高達87%!特別是低年級女生羣體!”
我沉默了。羣體的非理性再次完成了對個體的粗暴編碼。入學時與葉知秋的哲學對峙,文化祭上扮演“公敵”的策略性犧牲,加上這次對學生會的結構性質疑……在旁觀者簡單的敘事邏輯裏,一個“敢於挑戰權威的麻煩製造者”形象,遠比一個“致力於社會觀察的節能主義者”來得更具傳播力。
更諷刺的是,葉知秋在走廊遇見我時,丹鳳眼裏掠過一絲真正的愉悅。
“‘小暴君’?這個社會認知標籤貼得不錯。”她慵懶地倚着窗臺,語氣像在點評一個成功的實驗樣本,“繼續保持這種‘結構性破壞力’,這比你自己宣稱的‘觀察’要直觀得多。”
第二節:王室集團的權力擾動
稱號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次級效應。教室後排那個以宋思遠爲核心的“王室集團”,其運行模式出現了可觀測的擾動。
李舒涵在一次午休的短暫來訪中,壓低聲音告訴我:“林薇說……你是個‘會進行無差別概念爆破的危險分子’,讓大家謹慎接觸。”她頓了頓,補充了自己的觀察,“但我覺得,宋思遠看你的眼神裏,除了戒備,還有……好奇?”
我注意到,宋思遠那標誌性的、如同經過精密計算的陽光笑容,在與我對視時,會出現0.5秒左右的延遲。他開始有意地將部分班級事務的組織權下放給其他委員,而非像過去一樣牢牢掌控。我的“暴君”形象,意外地成爲了他權力結構中的一個外部壓力源,促使系統產生了某種去中心化的自適應調整。
第三節:萬事屋的生態演變與沈寒舟的“流放”
萬事屋的生態位正在被迅速填充。最大的變量是沈寒舟的常駐。
她被蘇婉晴以“當前工作模式存在系統性過熱風險,不利於學生會長期形象與效率”爲由,“建議”回萬事屋進行“冷卻與維護”。
“蘇學姐的指令是:在非結構化環境中,進行認知模式的重校準。”沈寒舟平靜地複述,像在彙報一個系統日誌。她抱着厚厚的《數據結構與算法分析》,在萬事屋最安靜的角落爲自己劃定了一個半徑1.5米的“絕對理性領域”。
然而,這個領域正不斷受到侵擾。王睿熱衷於展示他新收藏的“星空凜限定手辦”,並試圖向沈寒舟論證“二次元角色情感反饋機制的確定性優於現實人際交互”;李舒涵則會帶着習題,怯生生地請求“一點點理性思維的幫助”。
而最高級別的干擾源,來自蘇婉晴的定期“巡檢”。今天,她帶着精緻的紙盒推門而入。
“小暴君,今日份的‘貢品’。”她將抹茶蛋糕放在我面前的桌上,笑容璀璨,“以及,對寒舟‘系統恢復進度’的實地評估。”
我用《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擋住視線。“貢品駁回。我的能量攝入清單中不包含此類高糖分社交符號。”
“能量消耗與補充需要平衡,”她轉向角落,“寒舟,你認爲呢?”
沈寒舟連眼皮都未擡。“糖分會導致血糖波動,影響認知穩定性。不建議攝入。”
蘇婉晴不以爲意,轉而觀察起正在輔導李舒涵的王睿。“看來,‘非結構化環境’確實能促進某些……非典型互助關係的形成。”
第四節:性別密度超標與我的避險策略
我必須客觀承認:當前萬事屋的性別密度已嚴重偏離初始設定,對我的節能原則構成持續性威脅。
沈寒舟是低溫理性的黑洞,其存在本身就在吸收環境中的情感熵增;李舒涵是小心翼翼試探邊界的不穩定粒子,其情緒波動難以預測;而蘇婉晴,則是高強度的能量源,其每一次互動都帶着明確的目的性和掌控欲,能耗極高。
“社長,你的生物電場在蘇學姐靠近時會出現劇烈震盪!”王睿舉着他的“探測儀”,一本正經地分析,“這符合‘高能耗威脅預警’模式!”
“這只是機體對非必要社交行爲的合理排斥反應。”我糾正他,同時將身體更深地陷進沙發。
我的終極避險策略,是佔據萬事屋內部的廢棄儲藏室。那裏堆放着蒙塵的石膏像和廢棄畫架,形成一個由靜物統治的、低信息交互的完美領域。
然而,領域還是被突破了。蘇婉晴推開門,逆光的身影勾勒出極具侵略性的輪廓。
“找到你了,我的小暴君。”她的聲音帶着笑意,卻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爲什麼總把自己放逐到信息的孤島?”
“這裏熵值最低。”
“但孤島無法產生新的觀察素材。”她在一個倒置的畫架箱上坐下,姿態優雅,“比如,你還沒有解釋,你對‘女性’這一社會構建羣體的普遍性迴避,是基於何種理論模型?是叔本華,還是你更熟悉的某種……親身創傷?”
我開始在心中默誦《德意志意識形態》,試圖用歷史唯物論的堅固結構來屏蔽她的符號性入侵。
第五節:喧囂中的非典型生長
如今的萬事屋,已徹底淪爲一座“喧囂的觀測站”。王睿的宅男理論,李舒涵小心翼翼的提問,沈寒舟翻動書頁的規律聲響,以及蘇婉晴不時投下的、帶着審視意味的輕笑……共同構成了一片嘈雜的背景音。
更出乎意料的是,這個臨時拼湊的羣體,竟自發形成了“考前自救”的非正式結構。
“阿虛……這道函數題,用你的‘解構’思路該怎麼看?”李舒涵鼓起勇氣問我。
“讓我來!用二次元的‘破界之力’也能解!”王睿躍躍欲試。
蘇婉晴則扮演着旁觀的分析師:“不同的解題思維映射出迥異的認知模式,很有趣的樣本。”
沈寒舟雖不參與,但我瞥見她在一個黑色筆記本上,以極小的字體記錄着:“觀察對象L:求助行爲頻率上升,自信心指標疑似提升。觀察對象W:解題方法缺乏邏輯,但想象力參數異常。環境總體‘非理性熵’持續增加……”
第六節:暴君的新定義與系統的韌性
今天,我再次被包圍在這片喧囂中。王睿在白板上畫着複雜的動漫陣營關係圖,李舒涵與沈寒舟進行着一場關於“情感是否可量化”的、極不對等的辯論,蘇婉晴則在我的書架上留下了一本《規訓與懲罰》,書籤位置恰好停在“權力的微觀物理學”一章。
我用靠枕覆蓋住頭部,試圖重建我的個人靜默力場。但那些聲音,那些存在,無法完全屏蔽。
然而,就在這片混亂中,我捕捉到幾個微觀鏡頭:
王睿在成功用“能量理論”解釋了一道物理題後,李舒涵眼中閃過的、真實的恍然與敬佩。
沈寒舟記錄時,筆尖在紙上那片刻的、非理性的停頓。
以及,當我下意識地糾正了王睿一個歷史典故的錯誤時,蘇婉晴臉上那抹轉瞬即逝的、瞭然的微笑。
這個空間,這個背離了我所有節能信條的萬事屋,正在演變成一個我無法用原有理論框架完全定義的複雜系統。它低效,吵鬧,充滿不可控變量。但,它似乎……具備某種奇特的韌性。
當蘇婉晴再次伸出手,試圖進行她那帶有試探性質的“捏臉”動作時,我以遠超平日反應速度的敏捷偏頭躲開。
“防禦機制依舊敏銳。”她笑着收回手,像記錄下一個數據。
“系統維護的基本操作。”我面無表情地迴應。
是啊,基本操作。小暴君依舊維持着他的人設,守護着他那早已不存在的孤島。但或許,葉知秋那個“馬克思主義精靈”的真正目的,並非讓我在“安靜”中觀察世界,而是將我拋入這片喧囂,讓我在不得不與這些“麻煩”共處的過程中,重新定義何爲“觀察”,何爲“實踐”,以及,一個自詡的觀察者,與一個被稱作“暴君”的參與者,其邊界究竟在哪裏。
(第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