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载求学,临近除夕。
此刻夕阳西下,瘦马在门前嘶鸣,洛钰手拿毛笔,在竹简上誉抄着课文。
停笔,长疏一口气,洛钰洗干砚台,将借来的毛笔放归原处,四下观望,却只见草堂之内空无一人,一种落寞之情油然而生。
然而,听着不远处马匹的轻哼,她很快便雀跃起来,因为她知晓,有一个人永远在那儿里等她。
收格好上课的全部家当——其实也不多,也就是从中砍下行子做的竹简,当作晚饭的半个漫头,以及爷爷做的水壶——她踏着落日的余辉,慢慢走出草堂。
听着马蹄焦急的踢踏,她终于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人——姜煜,她悄悄站在他的后方,想偷偷吓他一下。
应他父亲所托,姜煜负责送她回去。
本来,姜煜是不愿意干这差事,相较于一味的赶路,他更愿意到田间去捉蝈蝈,捕田鸡。
可他耐不住父亲的不断劝说:
“你看啊,人家那么聪明伶俐,她的爷爷也年纪大了,你忍心让她爷爷一天走两次这么远的路还是忍心让一个女孩子独自一人走如此之远?”
一句接着一句的“你看啊”,在他耳畔不断萦绕,不似唐僧的絮絮叨叨,但远胜过唐僧的威力。
这些活将他的耳朵磨出茧子,他受不了父亲的软磨硬泡,便应承下来。
父亲不知从何处借来一匹瘦马,一看就不是用来载人的,只能用来载一些轻量的物品,例如竹简什么的。
姜煜看了看旁边的瘦马,心里叹了口气
真是打着一个好算盘啊,怕我骑马偷懒,非逼着我走路。不过现在想想,那山路狭窄,骑马也骑不快,还不如走路。
姜煜此刻站在门口,听着微风在耳畔浅唱低吟,回忆起自己当初多么不情愿,到现在已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不禁哑然失笑。
他起先站在墙前,等着等着有些累了,本欲靠墙休息一下,便头也不回,直直向后靠去。
谁知,背后传来的触感不是硬硬的黄土墙,而是一个柔软的物体,甚至,那物体还发出一阵哼声。
赶忙直起射,姜煜回头,却只见洛钰双手交叉在胸前,后背微嵌入墙,一双剑眉凑在一起,整个人都不好了。
“喂,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的?”
洛钰娇嗔着,一只手揉着胸口,和缓着刚才的冲击,另一只手推搡着姜煜。
“肿么啦,我后脑勺又没长眼睛。”
姜煜两手一摊。
“反倒是你,悄咪咪站我身后,你意欲何为啊?”
面带微笑,他上前两步,捏了捏她的鼻子,调笑道。
“这个,那个……”
洛钰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正当她打算和盘托出时,姜煜一只手搭在她肩上,轻笑道。
“哦,我知道啦,你肯定是心疼我站这么久,想给我捏肩捶背,是不?”
瞧着姜煜那副戏谑的表情,洛钰低垂着头,咬着嘴唇,只能默默点头。
见此情形,姜煜也没了继续捉弄她的意思,叹了口气,转身牵着瘦马来到她跟前。
“欸,没意思,真没意思,姜煜真没面子。”
洛钰将自己的东西放好,便小跑着跑到他的背后,伸出两只手,拇指和食指捏着姜煜的衣角,连一寸一厘都不敢多占,保持在只要姜煜一甩便能甩开的程度。
“对,对不起……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捏肩捶背的说……”
૮₍ɵ̷﹏ɵ̷̥̥᷅₎ა
她说话很小声,但依然被姜煜听得一清二楚。
他一个转身,将衣角抽出的同时,松开缰绳,趁着洛钰的手还没有落下,一把抓住。
“不要对我说对不起,你对得起任何人,你可以有这份自信,你应当有这份自信。”
“你是我们这里学得最为出色的一个,这点是我父亲亲口对我说的。倘若连你都信心全无的话,那我们这些普通人该如何自处呢?”
姜煜抓住她的肩膀,盯着女孩那双带有英气的眼睛,现在那里面除却柔情,只有一些委屈。
“俗话说相由心生,怎么到你这就不灵验了呢?”
姜煜扶额。(︶︿︶)
洛钰只是低着头,不清楚在想什么。
看她也不作什么反应,姜煜再一次叹气。
“算了算了,天色也不晚了,走吧走吧。”
“那,那捏肩捶背的事……”
“说说玩玩的啦,也就只有你当真。”
姜煜翻了个白眼,拉着瘦马的缰绳,向前走去。
洛钰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眼底泛出一抹黑色,但很快恢复正常,小步快跑追了上去。
不一会,姜煜瞧见不远处的小小亮光,便知晓,破庙就在不远处了。
那是一位爷爷为孙女擎举的火把。
洛钰率先跑过去,扑到爷爷怀里。
“爷爷,钰儿想你。”
“爷爷也想你啊。”
爷爷抚摸着洛钰的头发,看看牵马缓缓而来的姜煜,眼底又泛起了涟漪。
“姜小子,谢谢你照顾我们家钰儿。”
“哪里哪里,老先生言重了。”
姜煜中规中矩地拱手作揖,他对于这样一位爱孙女心切的爷爷,心里还是十分钦佩的。
毕竟爷爷来替孙女求学的全过程,他也是看在眼里的。说实话,换作是他,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像这位爷爷一样,拉得下面子,低声下气地求人。
姜煜帮忙把洛钰的东西取下,由洛钰带到寺庙中住的地方去。
他趁机对着爷爷说:
“老先生,我父亲临时有事要到外地去,他临行前嘱托我说,一定要来你们家来大扫除,吃食的话我自己带东西到你们这来吃。”
爷爷连忙推辞。
“使不得使不得,我们一家已经受了你们许多恩惠了,怎么敢再麻烦你们呢?”
姜煜咧着嘴,洁白的牙齿倒映着火把的火光。
“哪里的话,我父亲特意交代过我,要待你们像对待一家人一样。一家人哪里有说两家话的道理?”
他用手肘怼了怼爷爷。
“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爷爷只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花白的胡子一颤一颤。
“那只好麻烦你了。”
而此时,洛钰正倚在门后,听着两人都对话。
她捂着嘴,但那小小的手又怎能遮挡住她心中的欣喜若狂?不,她并非“若狂”,而是已经“狂”了。
与在路上的乖巧懂事不同,现在的她,眼底不是柔情,而是癫狂。
两只手抵着脑袋,手指交叉,眼睛死死盯着地板,不知在看什么,也不知在想什么。
似乎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的眼睛曾短暂地变为血红色,随后,就像潜底的蛟龙,蛰伏在她的眼底,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