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我……”
姜煜发觉自己躺在一片混沌之中,却只见漆黑一片,感官似乎被屏蔽,周遭除却虚无,便只剩下寂静。
“我这是在哪里?后脑勺好疼……”
他也分不清自己是站着还是躺着,只能一味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
忽然,他摸到一团柔软之物,温热的触感莫名让他想起湿热的土壤,与夏日雨后的清风。
还不待他久停,再细细摸索,只听一声娇哼,吓得姜煜“嗖”的一声将手抽出来。
“坏心眼啊,姜弟弟。眼睛都没睁开,就乱摸一通。”
洛钰抓住他那不安分的手,拉到身前,轻轻抚摸着,略长的指甲勾弄着姜煜的手,她的指腹按压着姜煜的手掌,轻揉慢捻抹复挑,撩拨得他不断挣扎,试图要将手从大魔王那里救出。
但,堂堂洛大魔王又怎能就此别过善罢甘休呢?
她此刻也不再刻意扮演曾经那只小绵羊,现在的她面色潮红,眼中的血色尽出,狠狠地扣住姜煜的手,与其十指相扣。
跃动的心脏泵出血液,沸腾着体内经脉,她死死盯着两人紧贴的手掌,贪恋着,依赖着,享受着手掌间的体温交换。
只可惜,姜煜没有察觉到她的变化,只当是她一时玩闹,便顺了她的意,不再挣扎。
洛钰见他不再动弹,便将视线从手掌移向姜煜的眉眼。
稚气未脱的脸,乌黑的眉毛点缀在白白的面颊上,恰如乌蹄踏白马;嘴唇红彤,只可惜,许久没喝水,有些干涩,啧啧,一看就得让人好好给你补补水。
嘿嘿嘿,那人只能是我洛钰哒!
正想要俯身,她抬眼一看,却只见姜煜还闭着眼。
“姜弟弟,为何不敢睁眼看看我啊……”
她双眼有些无神。
哦,原来我看见的一片漆黑,是因为我没睁眼?
姜煜一时无语,努力催动力气,试图将眼皮撑开,却始终不得所愿,似乎有一块巨石压在上面,令他睁眼不能。
他不信邪,使劲掀动眼皮,到最后甚至用另一只没被压着的手试图将眼皮拉开。
嗯?怎么这么轻易?但眼前怎么还是一片漆黑?
“奇怪,我,睁开眼了吗?洛钰,你帮我看看。”
洛钰看着他将一只眼睛的眼皮拉开,另一只则还闭着,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你自己睁没睁眼,自己不知道?”
“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吧。”
“睁了一只,另一只没睁。”
顿时,他慌了神。
“可……我看不见了……”
“什么?”
这下,洛钰也慌张起来。
“难不成摔下来的时候摔坏了?”
姜煜喃喃自语。
“不,不会的,你掉下来的时候正好掉到神像的手掌心里,脚先落的地!头还悬在空中呢,撞都没撞到,怎么可能……”
洛钰起身,相扣的手掌也松开,起身想要离开,却发现姜煜拉住了她,不,更严格的说,是握住了她的手掌。
“姐,别走,好黑,我怕。”
她迅速坐下,手抚摸着他的脸,附在姜煜耳边轻语。
“别怕,我去找爷爷,片刻就来。”
姜煜点点头。
“乖,别乱动啊,就在这里躺着。”
“好。”
洛钰离开了,就留下了他一个人。
听着门被拉上,他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拉着眼皮的手也耷拉下来,导致现在,他还是分辨不清,自己是睁眼还是闭眼。
“我,这是怎么了?瞎了,啊?我还没有达到行冠礼的年纪,就瞎了?”
“开什么玩笑?!”
他莫须有地烦躁起来,手紧紧抓着身上的衣服,想要破口大骂,但又找不到骂的对象。
骂自己吧,那自己又何错之有呢?骂旁人吧,这有关其他人什么事呢?骂天骂地,除却让人看着有些神经质外,到头来还不是空谈一场。
心中生了一丝悲哀,他又开始懊恼自己,连骂人都找不到对象。
“我该何去何从呢?或者说,我还有何种脸面苟活于世?”
他想起了住在村东的王叔,他上过战场,脑袋被敌人中伤,眼睛失明,但保全了性命。
但是,王叔的退伍金早就花光了,又没有妻子,又没有子孙,整日靠着乡亲们的接济过活,东头借口粥,西边讨碗饭,勉强维系着自己的生命,平日里蓬头垢面,不过,身上闻不到老人臭。
因为烂菜烂肉的气味已经将其掩盖!
心脏剧烈跳动着,姜煜紧咬着后槽牙,面色煞白,嘴唇失了颜色,滚烫的鼻息从鼻子喷涌而出,诉说着主人心中的愤怒与悲伤。
“生者有尊,死者为大。倘若活着没有尊严,那还不如一死一了百了!”
但很快,他又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想到了学堂里的嘻戏打闹,想到了田野间的金色麦浪,想到了诗句万千,想到了梦里自己没有到达过的花海草原。
他同样想到了孤苦伶仃的阿婆阿公,想到了古文中描绘的大同社会。
他还想起了洛钰,明明是那么软软糯糯的她,现在在为了自己奔波。
姜煜不清楚洛钰是否对他是否有好感,但此刻,他必须假设她是爱他的,不然,他自己会先撑不住。
但,这也仅仅只是假设,姜煜心里很清楚,倘若自己真的就这么瞎下去,不必等洛钰厌烦他,他自己会先厌恶自己。
自己还没有见过这么多美好的事物,有这么多在意的人,怎么能轻易死去呢?
但自己,现在,已经……
看不见了……
看不见了……
看不见了!
突然,他大喊一声,他不期待有谁能够听见,他也不在乎有什么人能够听见,此刻,他只是想这么吼一嗓子,仅此而已——趁着他还有叫喊的能力与权利的时候。
两行清泪,顺着他的面颊流淌,从一滴两滴,到涓涓细流,最后犹如崩溃的堤坝,喷涌而下。
“洛钰,洛钰,洛钰……”
他口中喃喃。
“我好怕……”
忽然,一只手靠了过来,替他擦拭着眼泪。
“洛钰,是你吗?”
姜煜蹭了蹭那只手。
那只手很冰冷,但不知为何,滚烫的脸贴在上面,却有着一丝舒适感。
手的主人没有回答,只是一味地擦拭,等到他止住了哭泣,就轻轻抚摸着姜煜的脸,一会又握住了他的手,就好像在说:
“别怕,有我在。”
姜带着哭腔。
“我好怕,我怕我看不见麦子熟,看不见月圆月缺,我更怕,我看不见你……”
那只手一顿,随后又继续握着,只不过力道比刚才更大。
姜煜继续言说,但很快,说着,说着,就有一阵困意袭来,他又沉沉睡去。
那只手一直在一旁守候,不曾离开。
此时,门外传来声音。
“姜弟弟,爷爷和我把大夫给你请来了!”
洛钰推开门一看,只见姜煜不作声,赶忙上前,三步并作两步,去探他的鼻息。
“还好,还好,只是睡过去了。大夫,你快来看看。”
大夫抱着药箱,迅速开展救治。
爷爷没有他们走的快,所以被落在了后面。
他来到寺庙正房,有一片反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爷爷注视着神像。
“怎么回事,神像手上怎么是湿的,擦的水到现在还没干?算了,不管了,姜小子的病情要紧,神像又不会突然活过来,管它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