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剑宗上下，从守门童子到闭关老祖，全都僵在了原地。
九龙帝辇悬于半空，仙帝昊天的目光如实质般压下，护山大阵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离火仙子的红莲业火在周身缭绕，空气因高温而扭曲。西方来的赤脚僧人含笑而立，脚下金莲朵朵绽放。南方的魔主黑袍猎猎，魔气化作万千狰狞面孔。
这四个随便哪个跺跺脚，三界都要抖三抖的人物，此刻全都盯着桃林下那个浇水的男人。
叶尘弯腰捡起水壶，对着最近那棵桃树又浇了浇水：“小凡，还愣着干什么？去啊。”
林小凡如梦初醒，跌跌撞撞冲向厨房。经过凌波仙子身边时，他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仙子不知何时已站在院门口，素白衣裙在诸位大能的威压下纹丝不动，只是右手已按在剑柄上。
“叶师弟，”凌波仙子声音清冷，“需要帮忙吗？”
叶尘回头，对她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师姐要是闲着，帮忙摆下桌子？今天人多，得用那张最大的。”
凌波仙子怔了怔，深深看他一眼，竟真的转身去柴房搬桌子了。
这一幕让天上的几位都愣了愣。
仙帝昊天最先落下，九龙帝辇化作金光收入袖中。他身着朴素青衫，收敛了所有帝威，若非那双眼睛依旧深如星海，简直像个寻常访客。
“叶尘，三百年了，你还是这样。”仙帝昊天在石凳上坐下，打量着这方小院，“当年你说要‘退休’，我还不信。没想到真躲到这山旮旯里当农夫来了。”
“不是躲，是退休。”叶尘纠正道，顺手从桃树上摘了几个桃子扔过去，“尝尝，自己种的，没加灵力催熟，纯天然。”
仙帝下意识接住，看着手中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桃子，神色复杂。
离火仙子也飘然落下，红裙如火，在素雅的小院中格外刺眼。她盯着叶尘看了许久，才冷声道：“你答应过我的事，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叶尘从屋里端出一盘灵莓，“先吃果子，小凡的鸡汤还得炖一会儿。仙子最近气色不错，就是火气有点大，这灵莓清心降火，特地给你留的。”
离火仙子盯着那盘灵莓，咬了咬唇，最终还是一拂袖坐下了。
赤脚僧人与黑袍魔主几乎同时落地。僧人对叶尘合十一礼：“叶施主，别来无恙。”
魔主则冷哼一声：“装神弄鬼！”
叶尘对两人都笑了笑，又端出两盘小菜——一碟凉拌灵蕨，一碟桂花蜜藕。
“大和尚吃素，这个合你口味。魔主嘛……”叶尘顿了顿，“听说你喜欢辣？可惜我这里没有，将就吃点甜的，败败火。”
魔主盯着那碟蜜藕，黑袍下的脸看不清表情，但终究没再说什么，在石凳上坐下了。
小小院落，四方石桌，五个曾搅动三界风云的人物围坐一起。凌波仙子默默摆好碗筷，又去厨房帮林小凡烧火。透过窗户，能看见少年手忙脚乱的身影。
“你这徒弟，”仙帝昊天忽然开口，“身上没有任何灵力波动，但整个院落的道韵都在随他而动。你教的？”
“随便教教，”叶尘给每人倒了杯茶，“小孩子嘛，学那么多打打杀杀干什么。会煲汤，会种树，能养活自己，开开心心过一辈子，挺好。”
“开开心心过一辈子？”离火仙子冷笑，“你当年一剑斩断我离火宫三座主峰时，可没这么想过。”
“那不是误会嘛，”叶尘干笑，“我说了我只是练剑没收住……”
“练剑没收住能斩断三座主峰？”离火仙子眼中冒火。
“所以说我剑法不行，”叶尘诚恳道，“控制不好力道。你看我现在都不练剑了，改种桃树。种树好，种树平和。”
一直沉默的魔主忽然开口：“叶尘，你少装模作样。三百年前幽冥秘境，你抢我混沌魔莲时，可没这么‘平和’。”
“那魔莲是自己跟我走的，”叶尘一脸无辜，“它说在你那儿住得不开心，想换个环境。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心软，看不得灵物受委屈。”
魔主气得魔气翻腾，却被赤脚僧人一声佛号压下。
“阿弥陀佛，叶施主这番话，倒是暗合我佛门‘众生平等’之念。”僧人微笑，“当年你在大雷音寺与我论道，说‘佛是觉悟的人，人是未悟的佛’，一语点醒梦中人。今日再见，施主境界似乎又深了。”
叶尘摆摆手：“我哪有什么境界，就是年纪大了，想开了。诸位今天既然来了，喝完汤，聊聊天，过去的恩怨能不能……一笔勾销？”
四人同时沉默。
良久，仙帝昊天才缓缓道：“叶尘，你以为我们来，只是为了算旧账？”
“不然呢？”叶尘眨眨眼，“总不会是专程来喝我徒弟煲的汤吧？”
“还真是。”离火仙子忽然道，声音低了下去，“三百年，我找了你三百年。不是要报仇，是想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
“当年在离火山，你说‘若有一日放下一切，定当与君同游星河’，是真心话，还是随口敷衍？”
小院里忽然安静下来。厨房里，凌波仙子添柴的手顿了顿。林小凡竖起了耳朵。
叶尘看着离火仙子。三百年过去，她还是红衣如火，容颜绝世，眼中那簇火焰却比当年更加执拗，更加孤独。
“是真心话。”叶尘轻声道。
离火仙子身体微微一颤。
“但‘放下一切’四个字，说来容易做来难。”叶尘望向桃林，“我花了三十年才从天剑宗退休，又花了十年才真正学会怎么当个普通人。仙子，你放得下离火宫吗？”
“我……”
“放不下，就别勉强。”叶尘给她添了茶，“每个人都有自己该走的路。我的路是退休养花，你的路是执掌离火宫。偶尔来喝碗汤，聊聊天，不也挺好？”
离火仙子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笑了。这一笑，如冰雪初融，满院桃林仿佛都亮了几分。
“好，那我以后常来喝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