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山天师府的三清大殿内，香烟缭绕，檀香的气息混着山间特有的清冽空气，在高大的梁柱间弥漫。各大门派的掌门与长老们分坐两侧，原本偶有低声交谈的大殿，在老天师缓步走上丹墀的那一刻，瞬间鸦雀无声。
老天师微微抬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今日请各位同道前来，是有一事关乎天下安危，不得不与诸位说知。”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殿外云雾缭绕的山峦，语气凝重了几分：“正月十五日上元节，酉时二刻，一颗天外彗星划破苍穹，最终坠落在我龙虎山境内。”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起了一阵低低的骚动。各派人士脸上都露出惊讶之色——彗星陨落本就罕见，偏偏落在道家祖庭龙虎山，其中意味实在耐人寻味。
“更令人心惊的是，”老天师的声音添了几分沉郁，目光扫过众人紧绷的面庞，“天师府弟子寻到陨石残骸时，发现那黑石之上，竟有人面大小的凹槽，天然形成四句诗语。”
他缓缓踱步，一字一顿地念出：“‘紫府深关闭奎星，乾纲渐弱气难平。天街欲落黄巾甲，列国星分势未宁。’”
诗句落地，殿内死寂一片。字字如冰锥刺在众人心头。
那四句诗像四块沉甸甸的石头，砸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前两句说什么紫府闭关、乾纲渐弱，我只当是些玄之又玄的谶语，左耳进右耳出便罢了。
可听到后两句，尤其是“天街欲落黄巾甲”与“列国星分势未宁”，我的后颈猛地窜起一股寒意，手里的茶盏“咔”地撞上桌面，差点摔在地上。
“黄巾甲……列国星分……”我喃喃重复着，指尖不受控制地发抖。旁人或许只当是泛泛的兵戈之兆，可我这个从千百年后穿来的人，怎会不知这字字句句藏着何等惊心动魄的未来？“天街欲落黄巾甲”分明就是以东汉黄巾起义那些头裹黄巾的义军踏破长安的画面暗指将要发生的黄巢起义；而“列国星分”，不正是大唐崩塌后，五代十国群雄割据、天下分崩离析的乱象么？
原来这陨石上的诗，哪里是什么模糊的预言，分明是把我烂熟于心的那段历史，拆开了揉碎了，化作四句冰冷的警示。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我望着殿内众人或凝重或困惑的脸，忽然觉得这三清大殿里的檀香，都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腥气。
袁愈泽在坐在我身旁，那四句诗像淬了冰的针，一下下扎在他心上。方才吊儿郎当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眉头拧成个解不开的疙瘩，连额角的青筋都隐隐跳了跳。
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拇指飞快地在另外四指的关节上点掐着，指尖几乎要嵌进皮肉里。口中更是念念有词，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说不出的烦躁：“怎么会这么巧……这星象，这时序，怎么偏偏就凑在了一处……”
掐算的手指猛地一顿，他抬眼望向老天师手中那方陨石拓片，眼神里满是惊疑。眉头皱得更紧了，仿佛要把那几句诗从字缝里嚼出别的滋味来，嘴里仍不住地嘟嚷：“太巧了，太巧了……”
老天师抬手虚按，压下无声的震动：“诸位都清楚，自古星象示警，凡彗星陨落之处，必伴灾祸。此事发生后，天师府已按规矩上报朝廷，本应由国师主持推演应对之法。”他话锋一转，眉头微蹙，“可谁曾想，就在朝廷拟旨之际，国师却突然宣布闭关，不问外事，——这‘紫府深关’一句，竟似谶语。”
“国师竟闭了关？”二丫嘴里的杏仁酥还没咽净，眼睛先瞪圆了，下意识就扭头朝袁愈泽那边瞅。旁边的刘姑娘也蹙着眉，目光跟着落在他身上，眼底明晃晃写着疑惑——你们老大闭关，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半点儿风声都没透露过？
可话刚要出口，两人却同时把话咽了回去。袁愈泽正低着头，手指在袖摆下飞快掐算，眉头拧得像打了死结，脸色比殿里的青铜香炉还要沉。那副失魂落魄又透着焦灼的模样，确实像是不知情的样子。
大殿内的凝重如实质般下沉。国师袁天罡精于星象推演，连他都应谶闭关，陨石上的诗语更显诡异。
“朝廷念及我龙虎山乃道门正宗，于此等关乎天下安危之事上，自当责无旁贷。”老天师的声音陡然提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在大殿中回荡，“已下天命，特令我天师府全权执掌彗星陨落之事。”
他稍作停顿，目光扫过殿中肃立的各派众人，继续说道：“请各位同道今日前来，一来是将此事原委说与诸位知晓；二来，天师府已决意开坛设‘罗天大醮’，诚邀各位观礼，以求祈天福佑，禳灾度厄；三来，若后续再有异动，天下安危系于一线，还需各门派摒弃私念，同心协力，方能共渡此劫。”
慈航静斋斋主梵清惠闻言，率先起身。她身着素色僧衣，双手合十，声音清越如钟：“天道循环，劫数难逃，却也需人力共抗。我慈航静斋虽以慈悲为怀，却也知护佑苍生乃是本分。”
她目光扫过殿中众人，语气坚定：“天师府既有担当，我静斋自当全力相助。罗天大醮观礼祈禳，若后续真有异动，静斋弟子定随各位同道并肩而立，共渡此劫，绝无二话。”
话音落时，她身后几位弟子齐齐颔首，素白的衣袂在殿中轻轻晃动，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心。这率先表态的姿态，如同一股清泉注入凝重的殿内，让不少人神色稍缓。
说完，她目光再次扫过众人，那眼神中既有对陨石谶语的警惕，也有对天师府接下重任的佩服。大殿内的气氛，在这一刻虽稍有缓和，但所有人都明白，陨石上的诗句，或许正是一场浩劫的开端，多数人都紧锁眉头，唯有两人神色异于常人。
盐帮的孙长老枯瘦的手指在膝头轻轻敲击着，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他捻着颔下几缕稀疏的胡须，嘴角竟微微勾起。
另一侧，铸剑山庄的李掌门则双目微眯，右手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佩剑的剑柄。脸上掠过一丝锐利的精光。
两人虽都未言语，却在这满殿凝重里，各自藏着与旁人不同的心思，像两滴落在宣纸上的墨，悄然晕开不寻常的痕迹。
老天师抬手拂过道袍前襟，目光扫过殿中神色各异的众人，声音沉稳如钟：“诸位，罗天大醮的吉时已择定——在午时三刻，祭坛之上，当行祈禳大礼。”
这话一出，殿内先是一阵短暂的寂静，随即有人不自觉地抬头望向窗外——此时天光已过辰时，距午时三刻不过两个时辰，一场关乎天下气运的大典，转眼便要开场。
“祭坛已在三清殿外的丹陛广场设妥，”老天师侧身示意，黄色道袍在檀香缭绕中微微晃动，“请各位同道移步观礼，共沐天恩，同祈国泰民安。”
他话音落时，两侧的道童已悄然上前，轻轻推开殿门。门外的阳光顺着石阶流淌而下，隐约能望见广场中央那座层层叠叠的法坛，幡旗在山风中猎猎作响，隐约有钟磬之声从远处传来，带着一种庄重肃穆的韵律，仿佛在催促着这场大典的开启。
各派掌门与长老们相视一眼，纷纷起身整衣，跟着老天师的脚步，缓缓向殿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