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天大醮的祭台依古制庄严排布,中央的汉白玉基座上,那颗天外陨石如墨玉沉渊,稳稳嵌立。表面的熔坑与星纹在四周烛火映照下泛出幽微金属光泽,仿佛藏着宇宙深处的秘语,成了这场祭祀最核心的供奉之“灵”。
元始虚皇坛主位神龛两侧,一千二百诸神牌位整齐列阵,牌位上的鎏金字迹在香火中闪闪烁烁,三境至尊、十方上圣的神格威严与陨石的未知神秘遥遥相峙,似在完成一场跨越天地的对话。洞案供桌铺着明黄帕褥,香炉中檀香袅袅,与幡盖、旌旆的暗影交织,将法坛烘托得愈发肃穆。幡竿上绣着日月星辰的长幡轻轻晃动,似在呼应陨石上的星纹轨迹。
案上供品丰盛,茶酒清冽,水果、糕点色泽鲜亮,整齐码放在青铜器皿中,既是对诸神的供奉,也似在向这颗天外陨石表达着人间的敬意。
钟磬余音在山巅刚敛,山风便似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骤然凝在半空。周遭只剩烛火吞吐着焰舌,发出细碎的噼啪轻响,将祭台中央的陨石衬得愈发沉凝。
老天师立在坛前,明黄法衣上的八卦太极图在火光中流转着暗光,须发虽如雪覆,脊背却挺如青松。他缓缓抬手,五指虚拢成诀,苍劲的声音穿透寂静,似古钟撞响山峦:“有请茅山派马掌门、灵宝派葛掌门,共临坛前,同襄祭祀大典!”
话音落时,连烛火都似顿了半分,仿佛天地都在静候那两位掌门的回应。
身着青色云纹道袍的茅山派马掌门与玄色镶金边法衣的灵宝派葛掌门应声上前,分站陨石左右。三人并肩而立,目光齐齐落在陨石与青铜残片上,周身气场瞬间交融,祭台四周的香烛火苗忽然齐齐向上一窜,似在呼应。
二丫攥着衣角,眼珠子瞪得溜圆,瞅着灵宝派葛掌门手持玉如意在祭台上的背影,忍不住拽了拽我的袖子:“通哥,你说这个灵宝派什么来头?江湖上排得上号的门派里压根就没听过,怎么老天师偏把他们请过来,还跟天师府、茅山派一起祭祀?”
我回忆着卷宗上记载的,解释道:“武林门派和道教流派可不是一回事。灵宝派可不是靠武功吃饭的武林门派,但在道教里头,那可是响当当的‘三巨头’之一——跟老天师的正一派、茅山的上清派并称道教三派。”
二丫咂咂嘴,刘小姐则也很好奇:“那他们不靠武功,靠什么?”
“靠的是《灵宝经》啊。”我指了指祭台上那卷正被缓缓展开的古经,“那是他们的看家本领,不过跟咱们想的拳脚功夫不一样。灵宝派的弟子最擅长的是斋醮科仪,画符念咒、超度亡魂、救苦救难这些事,他们是行家。你看今儿这罗天大醮,少不了要请神明、度阴灵,这正是他们的看家本事。”
我顿了顿,看着她们似懂非懂的样子补充道:“正一派、上清派武功传承是厉害,但灵宝派凭着独一份的道教思想和仪式传统,在道教体系里早就自成一脉了。就像唱戏有生旦净丑,各有各的拿手好戏,灵宝派的本事,在这种大场面里,缺了可不行。”
二丫这才点点头,又扭头望向祭台,眼神里的好奇渐渐变成了恍然大悟的佩服。
钟磬余音刚歇,老天师已踏前一步,取过三炷龙涎香,指诀凌空一点,幽蓝火苗便在香头腾起。他将香插入三足铜炉,沉声道:“弟子等恭请三清祖师、诸天正神、三界护法,降临坛场,见证此仪!”马掌门与葛掌门随之躬身叩拜,三人身形齐整如松。香炉中青烟骤然凝聚,如三条玉带盘旋而上,在陨石顶端化作淡金色光晕——坛下观礼的武林门派众人皆屏息凝神,梵清惠合十垂目,藏剑山庄叶孤城捻须而立,目光始终紧盯着祭台中央的陨石;扶桑城武士们收起了平日的不羁,手按腰间武士刀,望着那团光晕啧啧称奇。
人群角落里,袁愈泽正蹲在石阶上,手里摇着龟甲,铜钱撞击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眉头微蹙,盯着刚倒出的卦象喃喃自语:“离火生土,坎水生金……陨石之气怎会与地脉相冲?”说着又将铜钱拢回龟甲,指尖沾了点唾沫,重新摇了起来。
起身时,老天师展开《灵宝经》卷,朗声道:“太极分判,混沌初开……”马掌门与葛掌门齐声应和,经文在山巅回荡,时而如洪钟撞谷,时而似清泉穿石。马掌门摇响三清铃,清越铃声里,唐门长老微微颔首,似在品味韵律;葛掌门敲响法鼓,沉稳鼓点中,慈航静斋女弟子们握紧了手中长剑,眼底映着陨石上泛起的细碎红光。袁愈泽停下摇卦的手,抬头望了眼红光,忽然拍了下大腿,又匆匆抓起龟甲,铜钱声再次细碎响起。
诵经毕,三人踏罡步斗。老天师走“北斗罡”,符纸随袍角自燃;马掌门踏“八卦罡”,指尖弧线与青铜残片符文相契;葛掌门行“五行罡”,脚下微光流转。观礼台顿时起了些微骚动:百花谷弟子向前倾身,想看清步法轨迹;角落里盐帮长老神色漏出难以察觉的异常。袁愈泽这时忽然站起身,举着龟甲往人群外挪了两步,找了个视野更开阔的石头坐下,嘴里念叨:“罡步合星辰,却缺了兑位……补,必须补……”
茅山派马掌门以无根水洒向陨石,白雾缭绕时,泰山派长老们齐齐拱手,似在敬这份天地灵犀;灵宝派葛掌门奉上清果,每叩首一次,三派弟子便跟着挺直一分脊背。老天师再焚三炷香,半空太极虚影初现时,坛下忽然爆发出低低的惊叹——唯有袁愈泽还在低头扒拉铜钱,忽然抬头冲祭台方向喊了句:“左移三寸!对,就现在!”声音不大,却让离他近的几位掌门侧目。
待老天师补全最后一道符文,金色光链自陨石迸发,三人齐诵“大道无形”时,山风终于再起。观礼的武林众人或躬身行礼,或仰头叹服。袁愈泽此刻也收起龟甲,望着祭台上不散的光晕终于长舒一口气“成了。”
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横刀,目光像张无形的网,悄无声息地撒向坛下的人群。老天师诵经的声浪里,藏剑山庄的叶孤城看似肃立,但是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过陨铁。扶桑武士们总是在一旁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角落里盐帮长老在礼成之时漏出的不易察觉的失望之色。就连一直闭目合十的梵清惠,指节叩击念珠的节奏似乎有些乱。
祭祀的香烟再浓,也遮不住这些藏在衣袂下的刀光。若不先清了内鬼,怕这仪式不是祛灾避祸,反倒会成了九天教的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