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愈泽的话音落下,坛上坛下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低低的惊叹。众人望着那桌上玄妙的卦象,眉宇间的凝重又散了几分,连山风都似柔和了些,卷着草木清气拂过观礼台。
老天师沉默片刻,目光再次落在那枚幽蓝陨石上。石身星纹的淡金微光仍在流转,仿佛与方才铜钱腾空的轨迹遥遥相应。他指尖轻轻点了点案几,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是在叩问自己,也像是在与这天地间的气运相商。
“藏剑山庄的剑炉渊火,合星辰之气;各派同心护送,聚人间之力;卦象又显此兆……”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通透,“既是天时地利人和皆备,那便顺应此势吧。”
说罢,他转向叶孤城与武林众人,深深一揖:“便有劳叶庄主和各位护送此石至藏剑山庄,待我三派弟子备妥炼制材料,便即刻动身与藏剑精锐汇合,共护‘镇星鉴’铸就。”
叶孤城剑眉微扬,抱拳回礼时,腕间银白剑穗划出利落弧度:“老天师放心,藏剑山庄必不负所托。剑炉渊的圣火已蓄势待发,只等此石入炉,定能锻出镇世之宝。”
老天师颔首应下,又添了句:“还劳烦诸位在龙虎山稍候几日,待我三派备齐材料,便一同出发。”
诸事议定,老天师目光扫过在场众人,那双看透世事的眸子在晨光里泛着沉凝的光。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山巅:“诸位,炼制‘镇星鉴’的材料需三五日方能备齐。这几日,此石便由老道亲自看护。”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陡然锐利几分,似能洞穿人心:“一来,九天教贼心不死,难保不会趁隙来犯,老道在此,也好护它周全;二来——”他视线缓缓扫过在场的武林各派人士,语气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石关系重大,关乎天下安危,还望诸位恪守本心,莫要因一时贪念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老道虽年迈,却也还能动几分筋骨,谁若想坏了这桩大事,先过了老道这关再说。”
话音落定,山巅一时静无声息,唯有山风拂过树梢的轻响。众人被他目光扫过,皆觉心头一凛,不敢有丝毫轻视。老天师亲自守在陨石旁,再未挪过地方。他就那么在陨石前盘膝坐下,灰布道袍在山风里微微起伏,却丝毫不乱。双眼阖着,双手搭在膝头,指尖的沟壑里似还沾着常年捻诀留下的薄茧。
陨石表面泛着的冷光映在他脸上,与他眉骨间深刻的纹路交错,倒像是把岁月都凝在了这方天地里。弟子们送来的斋饭就放在一旁,常常凉透了也未动过。山巅的云雾漫上来又散开,他始终如一株老松般定在那里,气息与陨石的脉动隐隐相合,仿佛要用这身修为,在材料备妥前,为这块奇石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
趁着这几日的空隙,我和袁愈泽便带着二丫和刘姑娘分头行动,挨个儿找各派人士问话。
我们的问题简单直接,并无多余迂回。见了人,先是几句寒暄,表明身份,随即切入正题:“阁下对九天教那‘均田亩,等贵贱’的说法,心里是怎么看的?”问完这个,不等对方细想太多,便紧接着追问,“还有,近段时日,贵派周遭或是来往人里,有没有见过什么形迹可疑的人物?”
话虽简,却像两块石头投入水中。有人听到“均田亩”时眼神微变,嘴上却只含糊带过;有人则义正辞严,痛斥九天教妖言惑众;至于可疑人等,大多摇头说无异常,也有少数迟疑着,说曾见过几个面生的江湖客在附近徘徊,却拿不准来路。我们一一记下,不多做评判,只待问完所有门派,再将这些零碎信息拼凑起来细看。
轮到盐帮时,我特意放缓了语气,目光落在为首的盐帮李长老那张狡携的脸上。
“李长老,”我先拱了拱手,话锋却没绕弯子,“江湖上都传,贵帮是天下第一的富帮,家底厚得能敌半个朝廷。只是如今时局动荡,百姓日子本就艰难,贵帮的盐价却一路看涨,”说到这儿,我稍顿,刻意加重了后半句,“这般光景,倒让人想问一句——贵帮身为江湖大派,难道不该多几分担当,少几分算计么?”
话音刚落,盐帮李长老脸上的笑就僵住了,肥厚的手掌在桌案上攥了攥,旁边几个帮众已是面露愠色,却被他用眼色按了下去。他干笑两声,语气里带着几分辩解:“大人这话就偏颇了。近来盐路不畅,运镖折损惨重,价高也是无奈……”
我没接话,只静静看着他,让那话里的分量在空气里慢慢沉下去。
先前在黑风寨撞见的那个商人打扮的尚让在心头盘桓,而眼前这位盐帮李长老,这几日脸上的神情总透着几分说不出的怪异两桩事这么一叠,倒不由得人不多想些什么。看来要重点查下这个盐帮了。
袁愈泽带着二丫寻到静斋时,梵清惠正立于窗前,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出神。她素日里总是眉目沉静如古潭,今日却微蹙着眉,指尖捻着念珠的动作也比往常急促了些。
“梵师太。”袁愈泽拱手行礼,声音温和却带着几分留意,“我看师太这几日似有心事,眉宇间总萦绕着几分忧色,莫非有什么困扰?”
一旁的二丫也跟着仰起脸,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好奇。梵清惠闻言转过身,指尖的念珠轻轻一顿,眸中那抹不易察觉的纷乱稍纵即逝,只淡淡道:“袁大人多虑了,出家人四大皆空,何来困扰。”可她垂眸时微颤的睫毛,却没逃过袁愈泽的眼睛。
叶孤城那边,倒是没能来得及细查。他以需提前回去准备为由先行离开,脚步匆匆,倒像是刻意避开了什么。
扶桑城的人走得更急。门派突发变故的消息传来时,他们脸上的惊色不似作伪,来不及多言便整队离去,连句像样的告辞都显得仓促。
剩下的各派,心思渐渐散了。有些门派本就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见得不到什么实质利益,便陆续离场;有些门派则想着大局已定,自己小门小派也帮不上什么,犹豫片刻后,终究还是带着弟子们陆续散去。
数日后,原本济济一堂的大堂已显空旷,留下的门派不过半数,稀稀落落的身影衬得周遭愈发冷清。
老天师俯身将陨石小心托起。那幽蓝石体在他掌心微微震颤,似终于接纳了这趟熔铸之旅。他将陨石郑重交予负责运送的弟子,又从袖中取出一道黄符,轻轻贴在石身:“此符可暂抑戾气,途中若遇异动,符光自会示警。”
弟子双手接过,将陨石装入早已备好的玄铁匣中。匣身符文流转,与石上黄符相呼应,瞬间将那股外泄的星辰之气锁得严严实实。
“启程吧。”老天师望着玄铁匣,又望了望场中剩余各派,眸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散去,只剩下沉稳的期许,“待‘镇星鉴’铸成之日,便是苍生少却一分祸患之时。”
茅山派马掌门点头,示意弟子一定要护好铁匣。自己则朝坛上众人拱手:“诸位,运送陨石之事全仰望各位了。”
话音落,他与老天师转身随铁匣而去,银白身影在山道上渐行渐远,身后跟着的各派弟子步伐整齐,玄铁匣与石板路碰撞的轻响,像是为这场决定敲下了定音的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