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兄弟,不,应该是宋都头了,你可真是走了大运!”赵虎一巴掌拍在我肩上,力道不轻,眼里却满是热乎劲儿,“咱们营里多少老兵熬了十年八年,都没摸着队长的边,你才刚见将军?将军竟亲自点了你,这运气,怕是踩了狗屎运都赶不上,而且你可知道咋们将军姓什么吗?!”
“姓郑?”我拿出令牌,又仔细确认了上面的刻字。笔画方正,没有丝毫花哨。横平竖直如刀切,转角处带着利落的棱角,不似寻常纹饰那般圆润讨巧,倒像块铁打的印,日光斜斜照在字上,阴影在木纹里浅浅卧着,那“郑”字便像生了根,稳稳嵌在令牌深处,透着股与持有者气性相合的沉凝。
“那可是荥阳郑氏的郑啊,你跟了将军日后定能飞黄腾达,到时候可不要忘了兄弟,不过你可千万不要说是我说的,将军从不喜别人讨论这些。”赵虎一脸羡慕的说到。
荥阳郑氏自己倒是略有了解,前段时间的热播剧《长安的荔枝》中陪酒侍郎郑平安挂在嘴边的“我这郑可是荥阳郑氏的郑,他们都不配与我喝酒。”提到的就是这个。而荥阳郑氏作为五姓七望之一,其家族凭借深厚的家学、庞大的宗族势力和与皇室的联姻等,在数百年间垄断官场、影响朝局,甚至连皇室都需对其礼让三分。
不过自己到是很好奇,赵虎一个小小斥候队长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按理来说自安史之乱之后这些世家大族的影响力应该没这么大了。“赵大哥言重了,军中规矩甚多,小弟初来乍到日后还仰望大哥多提点一二。”作为在21世纪职场里浸淫了小十年的老油子,这点场面上的客套话,早就刻进骨子里了。
军需处设在演武场的另一头,而要过去,绕不开营地大门这道坎,还得从那门再穿过一趟。
刚靠近营门,外头的嘈杂就像浪头似的涌了过来。只见一群农户堵在门口,男女老少都有,手里攥着锄头、扁担,或是攥着半截羊绳,一个个满脸通红,扯着嗓子喊着要讨公道。
“把偷羊的兵给俺交出来!”最前头的老汉青筋暴起,手里举着块沾了泥的羊毛,“那是俺家过冬的指望,是给娃补身子的唯一一只羊啊!”
旁边的妇人抹着泪,指着营墙根:“昨晚就听见动静,今早栏里空空的,地上还有血迹!咋家方圆百里都没有人烟,不是你们营地的人,谁能谁又会半夜摸到村里去?”
七嘴八舌的控诉混着哭腔,撞在营门上嗡嗡作响,连空气里都飘着一股子又急又怒的火气。营门后的卫兵攥紧了手里的枪,脸色紧绷,却被这阵仗堵得说不出话来。
“大娘,您消消气。”卫兵队长往前站了半步,尽量让语气放缓和些,“咱们博野军的军纪军品,这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别说一只羊,就是百姓家的一粒米,也从没动过歪心思。”
他扫了眼群情激愤的农户,又补充道:“您家羊丢了,我们也急。可营地里弟兄们昨晚都在营里值守,并未有外出任务,除了斥候队这几日外出不在营地,但也断不会干这偷鸡摸狗的事。会不会是山里的匪患又冒头了?”
话没说完,就被前头的老汉狠狠啐了一口:“放屁!山匪敢摸到营门口来?昨晚我明明看见几个穿铠甲的影子往村西头跑,今早羊栏边还掉了片甲叶子!你们想赖?没门!”
赵虎在不远处听得眉头直皱,粗声粗气地往前挤了两步,手里的军刀往守卫桌上重重一磕:“你们这话是怎么说的?”
他瞪着刚才扯到斥候队的卫兵队长,脖子上青筋跳了跳:“我们斥候队昨夜还在西沟蹲守,领的是将军亲笔军令,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哪来的闲工夫去偷羊?”
唾沫星子随着话头溅出来,他又梗着脖子扫了营门外圈农户:“真要是我们动了手,我赵虎这颗脑袋给你们当夜壶!依我看,不定是卫兵队,以权谋私,故意栽赃!”
赵虎的斥候队向来是“夜猫子”,任务一来常常深更半夜要往外冲,有时连具体去向都得瞒着;卫兵队守着营门,按规矩总得盘查清楚,问两句去向、验验令牌,一来二去就容易呛火。
次数多了,两队人见了面都没好脸色,有时在打个照面,眼神碰着都能火星子四溅,背地里更是互相叫骂——斥候骂卫兵“死脑筋、耽误事”,卫兵咒斥候“狂得没边、早晚栽跟头”,这梁子早就结下了。
一名守卫凑近队长,压低了声音:“队长,昨儿个亲卫营确实有几人出过营,说是领了将军的秘密差事。他们是亲卫,并没有细查,当时就放行了……”
话音刚落,旁边的赵虎眼睛猛地一瞪——他耳朵尖,这点嘀咕全听进了耳朵里。脸上那股子替自家弟兄辩解的火气瞬间马力全开,嘴角撇出一抹冷笑:“哦?亲卫营昨夜出过门?还是‘秘密任务’?”
他故意把“秘密任务”四个字咬得格外重,目光扫过还在嚷嚷的农户,又斜睨着卫兵队长,话里带了刺:“这么说来,倒是有群‘大人物’,既不用受盘查,又能半夜在外头晃荡啊。”
赵虎刚把话撂出去,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身旁的我,心里“咯噔”一下——亲兵都头不就站在这儿吗?
他顿时收了脸上的冷笑,语气也缓和了些,又望向外面愤怒的民户,尴尬的笑道:“宋都头,您看这……眼下这局面,总得有个说法才好。”
毕竟他刚才刻意大声讲话,营门外的农户可是听的一清二楚。
我往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压过了周遭的嘈杂:“我是新上任的亲卫营都头宋文通。”
我目光扫过堵在门口的农户,又落回赵虎脸上,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诸位乡亲丢了生计,急着讨公道情理之中。若是亲卫营当真坏了军纪,偷了你们的羊该军法处置的绝不姑息——我给大家一个准话,明日日落前,你们前来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我话说得掷地有声,农户们的吵嚷声竟一时歇了大半,只余下几声压抑的抽泣,便纷纷散开。
我和赵虎先往军需处去。刚踏进门,就见架子上整齐码着各式甲胄和装备武器,我着凭委任状领取了自己亲卫营都头的制式装备,一套明光铠,一个虎头造型的头盔,一个龙首造型的护肩,一双皮革高靴还有一柄横刀。
我抬手将头盔扣在头上,护肩“咔嗒”一声卡稳,明光铠的镜甲反射出自己的身影,倒比刚才多了几分肃杀气。换妥当了,倒真有了几分都头的模样了。
安排人将李铁匠先送回村,简单向他说明了今天的情况,惊的李铁匠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我嘱托他向宋大宝和二丫打声招呼说自己今天有事就不回来了。交代完这些,我便打算着手和赵虎去处理亲卫营的事了。
注:明光铠:是唐军装备中最主要的铠甲,也是《唐六典》甲制之首。它在胸前和背后有大型金属圆护,太阳照射下会发出耀眼光芒,因此得名。由金属甲片、皮革和织物组合而成,包括胸甲、背甲、披膊、腿裙等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