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我终于带着宋大宝和二丫踏进了营地。篝火在远处连成一片暖黄，巡逻兵甲胄上的寒光随着脚步明明灭灭。我先将两人领到亲卫营空置的帐篷里，里头堆着些备用的被褥，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麦秆香。
“今晚就先在这儿歇着，”我拍了拍二丫的肩膀，他手里还攥着从家中带出来的半块干粮，指节泛白，“二丫别怕，这里都是自己人，我去去就回。”二丫怯生生点头，小手紧紧抓着我的的衣角，眼睛却好奇地瞟向帐篷外晃动的人影。我替他们掖了掖帐篷帘，转身朝着中军大帐走去。
夜风里混着马嘶和兵器碰撞的脆响，帐前崔瀣见了我，抬手行了个军礼。掀帘进去时，将军正对着沙盘皱眉，烛火在他三文甲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军，”我抱拳道，“属下又要事禀报。”他转过身，眸子里的锐利在昏暗中愈发明显：“讲。”
“属下今日在林中练武时，碰巧遇到一伙土匪，属下击毙一人，在他怀中发现一个包裹，”我垂眸沉声道，“抽出来一看，原是油布裹着的几封信。拆开查验，竟是黑风寨大当家所写，说咱们博野军清剿太频繁，折损了他不少弟兄，所以特意派这些人，去邀请黄龙山义士共商对策，约定三日后在黑风寨聚义，要联手把咱们博野军赶出这片山地，不过属下猜测这封信应该还未送出去。”
将军眉头微蹙，指尖在沙盘上碾过一粒石子：“还有别的？”
“是。”我补充道，“属下还在他的靴筒里摸出三封回信。其中一封是白虎领大当家所写，说已召集附近多股势力，定会准时赴约；另一封落款是九天教揽天堂的，说若黑风寨诚心归顺，他们便愿配合行动。”
说着，我从怀中取出用油布层层裹好的信件，上前呈给将军：“最要紧的是第三封，上面列着个名单，除了白虎领的人马，还有七八路匪帮，连各自的兵力、擅长的打法都写得明明白白。末尾还画了张潦草的地形图，标着咱们博野军的布防弱点。”
将军接过信件，逐封翻看，烛火在他山文甲上跳动，映得那些字迹忽明忽暗。他看完最后一封，将信纸在案上重重一磕：“三日后聚义？这些杂碎，倒真敢勾结。”帐外的风卷着马嘶掠过，他抬眼看向我，眸中寒光更盛，“这些信件，你都看全了？”
“是，属下不敢遗漏。”我垂手应道，刻意略去打斗和财物的事，只盯着将军案前的烛火。
将军将那叠信件在案上码齐，指节在地形图标注布防弱点的位置叩了两记，沉闷的声响混着烛火噼啪轻响。他眉骨处投下一道深影，目光从沙盘抬起来时，锐利得像要穿透帐布：“今日赵虎来报，说抓到一伙带伤的土匪，看伤势该是你今日撞上的那拨。”
他指尖在信纸上滑过，停在“三日后聚义”那行字：“我估摸着，他们折损人手的事，黑风寨那边还没察觉。”帐外的风卷着马嘶掠过，他忽然前倾身子，“依你看，这三日后的聚义，该如何应对？”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沙盘，指尖虚点黑风寨周遭的山势：“既是他们尚未察觉，正好可以借这个空子。”烛火在沙盘的沟壑里流动，映得那些木牌上的地名忽明忽暗，“属下以为，可先审出那伙俘虏的口风，摸清黑风寨内部的布防和聚义时的具体流程。”
将军喉间低嗯一声，示意我往下说。
“再派两队人马，一队扮作黄龙山的人，持这信件去赴约，混进聚义的场子；另一队去鹰嘴崖的栈道两侧——那处是黑风寨的咽喉，他们聚得越齐，咱们堵在那儿打，便越能一锅端。”
将军听完，指节在案上又叩了叩，这次却带着几分赞许的力道。烛火在他山文甲的鳞片上跳了跳，映得他眼底的寒光里，多了丝成竹在胸的锐芒。
将军沉默片刻，忽然抓起案上的令旗，在沙盘上重重一插：“就依你说的办。天亮后，我就派赵虎的斥候队去鹰嘴崖踩点，午时前应该就能把具体的伏击图绘出来，此外你觉得派谁带人去聚义现场合适？”
我指尖在沙盘边缘顿了顿，目光掠过帐中诸将名录，沉吟道：“派去聚义场的人，既要勇猛，又得沉得住气，寻常人怕是难以周全……”
将军忽然抬手，指节在案上轻轻一叩，那声闷响恰好打断我的话。烛火不知怎地猛地跃动起来，将他身上山文甲的鳞片照得明明灭灭，甲片间流转的冷光像淬了冰，随之一道锐芒从他眼底直落下来，牢牢锁在我脸上。
他指尖的信纸停了转，黄麻纸边缘被捻得起了毛。“黄龙山的情况你了解吗？——那些人当年跟着庞勋从桂林杀回徐州，见过血，又在咋们深州的大山里跟朝廷耗了三年，并不是寻常草寇。”
“你觉得你的刀法如何？”将军话锋一转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转圜的沉劲“要冒充这些叛军残部，刀法中一定要带着果决和狠辣。”
我心头一凛，攥着刀柄的手不自觉收紧。那刀柄上的缠绳
磨得指腹发疼，倒让我想起今日林中的刀光血影。
将军忽然低笑一声，指尖将信纸往我面前一推。烛火在他
我心头微震，垂眸道：“属下的刀法那只是些微末伎俩。”
“今日林中你一人一刀，伤了三十多个土匪，还斩了那独眼龙匪首。”将军语气里裹着层化不开的深意，目光在我带血的刀鞘上停了停，“莫说是什么运气——那些土匪，该说的都吐干净了。”
他指尖在案几上敲了敲，案角堆着的几个类似于我今天搜刮来的钱袋子。“至于这些...”话音拖得极轻，却像块石头落进静水，“本将军倒是没兴趣问来路。”
帐外风卷着碎石子扑在帐幕上，沙沙声裹着寒意渗进来。我心头猛地一亮，抬眼正对上将军眸底那抹了然的深意——人选之事，他分明早就有了计较。这当口若说个“不”字，方才被他轻描淡写掠过的钱袋子，怕是就要被翻出来细细盘问了。
“将军是想让属下……”
“你自军中挑三百名精锐，随你潜入黑风寨。”将军将令旗重重按在沙盘“聚义厅”的木牌上，烛火被震得猛地一跳，在他甲胄的鳞片上碎成点点金芒，“明面上，你是黄龙山来的‘投诚客’，要装得像模像样；暗地里，寨里的高低地势、多少刀枪、明哨藏在哪棵老槐后、暗桩伏在哪块青石下，都得一一记在心里。”
他顿了顿，指尖在沙盘边缘缓缓划过，忽然将声音压得沉如磐石：“尤其要盯死九天教那帮人——这伙东西，如今在南北各州府窜得正欢，到处都有他们的影子。”
“那将军，属下何时动身？”
“今日夜里你便挑选好人选，明日天一亮就出发，到了寨中切记小心行事不要暴露身份。”将军起身时，甲片相撞发出清越的响，“先遣营会在第三日夜里趁着夜色到达指定潜伏地点，为了迷惑敌人我们大军会原定不动，只有收到你们发出的信号才会全军开拔，你们和先遣营的主要任务就是拖着敌人等待我们大军到来，切记不可贪功冒进。”
烛火突然暗了暗，将他的影子投在沙盘上，像座压阵的山。我低头领命的瞬间，听见他又补了句，声音不高，却字字凿在心里：“若是此次能一举剿灭这伙土匪，定给你记头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