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教

作者:hyhfgh 更新时间:2025/8/7 17:34:39 字数:2254

这时,黑煞缓步从后堂转出。他身形魁梧,玄色短打外罩着件镶黑毛的披风,腰间铜环随着步伐轻响,走到堂中主位旁时,脚步微顿,对着那伙长衫人中为首的中年拱手作揖,声音里带着几分难得的恭谨:“尚先生,劳您久等了。”

那被称作尚先生的中年抬手虚扶一下,目光在堂中扫过,指尖轻捻着颔下短须,并未多言。

黑煞这才转过身,双手按在身前的长案上,目光如炬,缓缓扫过堂内二十多伙人马。方才还嗡嗡作响的聚义堂渐渐静了下来,连最桀骜的契丹汉子都收了声,只余下墙角炭火盆里木柴偶尔爆出的轻响。

“诸位兄弟,”黑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穿透人心的力道,“今日能踏进这黑风寨的门,能坐到这聚义堂里,都是给我黑煞面子,更是咱们山寨的恩人。”他顿了顿,指节在案上轻轻一叩,“前几个月博野军清剿黑风寨,是诸位仗义出手,分了他们的兵势。”

说到这里,他忽然提高了声音,目光扫过那些或坐或站的汉子:“但咱们都清楚,博野军这口气咽不下,他们近期招兵买马已经扩招三千兵马来,不出半月一定会对咋们所有山寨有发起总攻。今日请诸位来,不是为了摆酒谢恩——”他猛地一拍长案,案上的茶碗都震得跳了跳,“是要跟诸位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要么咱们各守山头,等着被他们一个个剿了去;要么,就拧成一股绳,跟他们拼出一条活路来!”

堂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只有西边火炉山那几个精瘦汉子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短铳,东边青狼岭的壮汉们则交换着眼色,黥在臂上的狼头仿佛也因这话语而躁动起来。黑煞却不再多言,只将目光投向尚先生,像是在等一个决断,又像是在看这满堂人马究竟有几分胆气。

尚先生终于缓缓起身,他身形清瘦,洗得发白的长衫在炭火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与周遭刀光剑影的悍匪们格格不入,却奇异地压得住场。他先是对着黑煞微微颔首,随即转向满堂人马,声音不疾不徐,却比黑煞的怒喝更能钻入耳膜:“黑寨主的话,说到了咱们心坎里。”

指尖仍捻着短须,他目光扫过火炉山汉子紧攥短铳的手,掠过青狼岭壮汉臂上躁动的狼头黥面,最后落在西边那几个背着弓箭的乌鸦谷身上:“诸位守着山头、靠着江河讨生活,图的不过是天寒能添件冬衣,平日里能多口吃粮。可官军来了,烧了青狼岭的窝棚,断了乌鸦谷的山路,下个月就要踏平这黑风岭——他们要的,是咱们的命,是咱们最后一点活路。”

炭火“噼啪”爆了个火星,尚先生忽然提高了声调,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天下之大,难道就没有咱们穷苦人的容身地?若非被逼谁愿意来到这八百里大山落草为寇,唐朝朝廷昏聩,官吏如狼,苛税能剥掉百姓三层皮!去年关中大旱,颗粒无收,官府却还在催缴税赋,多少人家卖儿鬻女,多少尸骨曝于荒野——这样的朝廷,留着何用?”

他猛地顿住,从袖中取出一块木牌,牌上刻着弯月托星的纹样,在火光下泛着暗红:“老夫尚让,忝为九天教揽天堂副堂主。我教教义,便是‘均田亩,等贵贱’,要让耕者有其田,织者有其衣!眼下教中兄弟已遍布南北各州,上月在陈州破了官仓,分粮给饥民,竟有三万百姓举着锄头跟咱们走!”

木牌重重顿在案上,发出闷响:“黑寨主说要拧成一股绳,老夫却要说,咱们该扛着这九天教的旗,去拉那些快要饿死的百姓、被官军逼得家破人亡的猎户!官府有三千兵,咱们便聚三万、三十万好汉,一路打过去,让那些坐在长安城里的官老爷瞧瞧——咋们不是好欺负的!”

堂内死一般的寂静,忽然有个契丹汉子“哐当”一声将腰间弯刀拍在地上,粗声喊道:“尚先生说得对!老子的牧场被官府占了,正想找他们拼命!这九天教,老子加了!”

火炉山为首的精瘦汉子对视一眼,忽然起身拱手:“我等在自家山地被官军追得像丧家犬,若能跟着九天教讨回公道,火炉山上下一千二百二十八人,听凭差遣!”

黑煞看着眼前沸腾起来的人群,猛地扯开披风,露出腰间两柄短斧:“好!既然诸位信得过九天教,我黑风寨三千弟兄,今日便奉尚先生号令!”

尚先生看着满堂激昂的面孔,缓缓将木牌举过头顶,声音穿透了聚义堂,直往黑风岭外飘去:“九天之下,皆为兄弟!今日聚义,来日——直捣长安!”

“直捣长安!”“直捣长安!”

呐喊声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落下,炭火盆里的火苗猛地窜起半尺高,映得每个人脸上都燃着同一片火。

我缩在柱子后头,听着尚让在堂中唾沫横飞,那番“杀尽不平方太平”的论调听得人头皮发麻。这厮嗓门洪亮,每个字都像往人心里砸,明明说的是烧杀抢掠的勾当,偏能包装成替天行道的壮举,连火炉山那几个精于算计的汉子都听得直搓手,倒像是真信了跟着九天教能捞着什么天大的好处。

“诸位想想!”尚让拍着案几,木牌上的弯月托星纹被他指节敲得发亮,“长安城里的官老爷住着金砖铺地的宅子,咱们却在这荒山里啃窝头!他们搂着三妻四妾,咱们弟兄的婆娘连件像样的棉衣都没有!这不叫反,叫什么?这叫天公地道!”

我暗自撇嘴。之前就听将军说起过九天教打着“去富济贫”的幌子,只因货郎不肯捐出半数货物,便被他们当众打断了腿,那货郎一家老小跪在地上哭,他们倒好,扛着抢来的布匹扬长而去,嘴里还哼着教里的歪诗。这哪是均平,分明是换了拨人来作威作福。

堂中已是群情激愤,契丹汉子们拔出弯刀往地上剁,青狼岭的悍匪更是拍着桌子喊打喊杀。黑煞站在尚先生身旁,眉头微蹙,像是在琢磨什么,可终究被这股狂热裹挟着,握紧了腰间的开山斧。

我悄悄往后挪了挪,后背抵住冰冷的石壁。唐末是乱,苛税是重,可这些人眼里的“大业”,不过是把刀从官府手里抢过来,再砍向更弱的人罢了。真让他们得了势,怕不是长安的宫殿换了主人,这天下的百姓,还得在血泊里接着熬。

炭火“噼啪”一声炸响,火星溅到靴边,我猛地回神,看着尚让高举木牌,看着满屋子被点燃的眼睛,忽然觉得这黑风寨的暖,比外头的寒冬还要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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