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让见一掌落空,眼底怒意更炽,身形如影随形,掌风接踵而至。这一次,掌势更沉更急,带着破风的锐啸直逼少女面门,指节绷起时竟泛出青白色,显然已动了真怒。
可那少女依旧是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她正把最后一口肘子塞进嘴里,见掌风扫来,才慢悠悠侧过身——不是刻意闪避的迅捷,倒像饭后伸懒腰般随意。尚让的掌擦着她肩头掠过,带起的劲风卷走她发间一根碎簪,她却只抬手拢了拢鬓发,另一只手已经抓起个蜜饯往嘴里丢。
尚让招式再变,连环掌影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气网,逼得她退到桌沿。眼看避无可避,少女竟一脚勾过条长凳,凳脚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刮擦声,恰好挡在身前。尚让的掌印重重落在凳面上,木屑纷飞间,她已借着反作用力退开半步,顺手从桌上捞起个酒盏,仰头饮尽,喉间还发出满足的轻响。
明明是生死相搏的场面,她却像在玩一场闲适的游戏。每一次闪避都慢得恰到好处,仿佛早算出对方的招式,指尖沾着的酱汁、嘴角挂着的酒渍,在翻飞的身影里晃出几分漫不经心的鲜活,倒让尚让的雷霆之怒显得格外急躁可笑。
尚让收掌立在原地,胸口因急怒微微起伏,目光如淬了冰的钢针,死死钉在那少女身上。方才连番出手皆被对方轻描淡写避开,对方甚至没停下嘴里的吃食,这等轻视比正面搏杀更让他怒火中烧。
“你到底是谁?”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咆哮,尾音几乎要冲破喉咙,“为什么不还手,只会躲躲藏藏啊?”
少女刚把一块晶莹的蜜饯丢进嘴里,含混地嚼着,舌尖卷去唇角沾着的糖渣。她抬眼时,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还带着点被打扰的慵懒,仿佛尚让的怒喝不过是嗡嗡作响的蚊蚋。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咽下嘴里的甜意,指尖在衣襟上随意蹭了蹭,声音清清脆脆,却透着股漫不经心的调笑:
“还什么手?”她歪了歪头,鬓边碎发随着动作滑下来,随手又从碟里拈起颗红透的樱桃,指尖捏着果柄转了两圈,“饿不会武功呀。”
一口地道的陕西方言,尾音带着点糯叽叽的上扬,“呀”字拖得轻轻巧巧,像含着颗糖在舌尖打转。明明说的是匪夷所思的话,配上她那双还沾着点心渣的手,和眼底那点无辜的懵懂,倒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般寻常。
尚让听得一怔,怒火都被这腔调噎了半截。他分明亲见对方避开自己数掌,那分寸拿捏得丝毫不差,怎么可能不会武功?可看她只顾着把樱桃往嘴里送,牙齿咬破果皮时溅出的汁水沾在唇角,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又不似作伪。
“捏可以叫我刘姑娘。”她把樱桃核吐在手心,随手丢进旁边的空碟里,油乎乎的指尖在衣襟上蹭了蹭。
抬眼时,那双亮得像星子的眸子忽然多了点认真,却还是那口糯叽叽的陕西方言,尾音勾着轻快的调儿:“另外饿觉得捏说的很有道理,皇帝老儿太坏叻!”
说着又抓起块芙蓉糕,边嚼边点头,糕点渣子随着动作簌簌往下掉:“饿要加入九天教,跟着捏们一起,攻破长安!”
明明是说着要掀翻朝堂的狠话,被她这带着点憨气的方言一说,倒像是在说要去集市抢块热乎油糕般,透着股不管不顾的鲜活劲儿。尚让盯着她沾着糖霜的嘴角,一时竟忘了方才的怒火,只觉得这自称刘姑娘的少女,浑身上下都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尚让盯着她看了半晌,见她确实只顾着把最后半块芙蓉糕塞进嘴里,眼神里除了对吃食的专注,再无半分挑衅或算计,方才那股被戏耍的怒火竟慢慢泄了下去。
他收了掌,指尖因用力而泛的青白渐渐褪去,眉头却依旧锁着。这少女来路不明,身法诡异,偏一口咬定不会武功,此刻又莫名其妙要加入九天教,种种古怪搅得他心烦。可再看她那副油乎乎的嘴角、满不在乎的模样,倒真不像故意来捣乱的。
“哼。”尚让最终只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转身拂袖,“要加入也得守规矩,再敢这般胡闹,休怪我不客气。”
少女正叼着糕点头,含糊地应了声“晓得了”,眼睛却已经瞟向旁边碟子里剩下的几颗蜜饯,显然注意力早又落回吃食上。尚让见状,终是没再多言,大步流星地拂袖而去,只留下满室食物香气,和那依旧埋首桌前的少女身影。
“我等愿誓死追随九天教!”
随着这声齐整的呼喝,庭中山匪与那伙黑衣人纷纷单膝跪地,声浪撞在梁柱上,震得檐角铜铃轻响。先前被尚让威压压得几乎窒息的众人,此刻脸上竟泛起决绝的红潮,连呼吸都带着股豁出去的悍勇。
尚让瞥了眼阶下众人,又扫过桌边仍在与一块桂花糕较劲的刘小姐,见她头也没抬,只含糊地“唔”了一声,仿佛周遭的誓言与自己毫不相干。他眉头微蹙,最终还是缓缓收了势。
周身那如沉雷般的威压骤然散去,像是压在众人胸口的巨石被猛地搬开。兵卒们齐齐松了口气,有人忍不住低咳起来,额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砸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的痕。空气重新流通,带着食物的香气漫过来,倒让这场宣誓添了几分奇异的烟火气。
尚让负手而立,目光在阶下众人脸上逡巡一圈,沉声道:“既入我教,当遵教义,叛教者,死。”
话音落时,再无人敢抬头,唯有那桌前的少女,终于咽下最后一口糕点,抬手抹了抹嘴角,又伸手去够酒壶,动作自然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望着那依旧埋首于食盘间的刘小姐,心头的疑窦像潮水般涌上来。
她方才避开尚让数掌时的从容,绝非“不会武功”四个字能解释的——那看似随意的侧身、勾凳、退步,每一步都踩着尚让掌风的间隙,精准得像是预先算好了一般。可她偏一口咬定自己不懂功夫,还说得那般坦然,配上那口糯叽叽的陕西方言,竟让人一时辨不出真假。
更古怪的是她的身份。自称刘小姐,偏偏对九天教、对攻破长安这等惊天大事,表现得像孩童玩闹般随意,仿佛加入的不是能搅动天下的教众,而是去邻村赶一场热闹的集市。可她眼底偶尔闪过的清明,又绝非真的懵懂无知。
方才尚让威压之下,连杀人如麻的山匪都难掩惧色,她却能一心扑在吃食上,这份定力,寻常人断断没有。她究竟是谁?是真的天真烂漫,还是藏着更深的城府?那双沾着糖霜的手,除了抓得住糕点,是否还能握住更锋利的东西?
我盯着她又拿起一块杏仁酥,指尖捻着酥皮轻轻抖落碎屑,心里的疑问像桌上越堆越高的骨碟,层层叠叠,压得人越发好奇。
如今有尚让在场,我要想在内部制造混乱无疑难度巨大,看来得想办法接触那个神秘的刘小姐,看看有没有好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