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泰坦陨落”事件已过去12年。这颗人类科技的巅峰造物——被西方媒体冠以“泰坦”之名的天龙号星际飞船,其残骸所在的玉兰国草原,如今已化作以年均10平方公里速度吞噬周边的泰坦冰原。第四年,玉兰国疆域被超低温气团彻底抹除,国联档案中其名讳永远定格在“已注销”状态,幸存国民如星尘散落世界各地。
全球平均气温下降1.92℃。赤道线沉寂两个世纪的奥鲁普雪山在卫星云图中重现银冠,安珀大陆的冬季提早三周降临。盛夏空调的嗡鸣正在减弱,但粮仓的警报更刺耳——热带“一年三种”的耕作律被撕毁,温带田野蜷缩成“一种”的生存底线。
学生的地理试卷上,那道经典考题如同文明伤疤:
「模糊地图中央的鸦形白斑是何地?」
——泰坦冰原。答案比3岁孩童的启蒙认知更直白。人类历史上首个实体化的共同灾难记忆,就此凝固。。
学术方面则各持己见。
渐进派认为基于当前年均10km²的“不痛不痒”侵蚀速率,主张排除“变量”干扰后,400年内过度关注实属杞人忧天;
与之相对的是灾变预警学说。他们坚称若出现未知“变量”,扩张将呈指数级暴增——后果不堪设想;
气候修正派认为认定冰原可抵消化石能源导致的温室效应,视其为自然平衡机制;
地外物质派则是推测天龙号途经小行星带时,某种只会吸收热量的放射性物质卡在了飞船的某个角落(他们自创了一个术语“热塌缩性放射性物质”用以描述其特吸热性——放射性的反义词),又或者是天龙号采集的样本中含有那种未知物质(他们用“星尘”指代那种不明的物质);
与之相似的观点是,他们在同意这物质来自外太空的基础上,还额外认为这一定是外星人的手笔。而这一观点又不受控制的延伸到宗教上。那些人宣扬无限制的冰冻是对人类无节制开发苍蓝星资源的惩罚的论调……
科学与技术的地位在这场灾难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提升——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泰坦陨落事件初期,热力学一夜之间从冷门学科跃升为显学,各大院校相关专业的报考人数激增五倍有余。冰原监测数据、寒雾成分分析、低温扩散模型,这些曾经晦涩的术语频繁出现在新闻头条和社交媒体的热搜榜单上。
然而十二年过去,当监测曲线始终平稳得近乎单调,当"年均十平方公里"成为教科书上千篇一律的冰冷数字,公众的热情就像冰原边缘的温度梯度一样逐渐趋于平缓。热力学讲座的门票不再一票难求,相关科研经费开始被削减,曾经门庭若市的冰原研究所如今只剩下几个值班人员盯着毫无波动的监测屏幕。
人们终究要回归柴米油盐的生活。超市里上涨的菜价比远方的冰原更让人揪心,公司裁员的消息比学术期刊上的论文更能牵动神经。只有那些嗅觉敏锐的商人和政客,在这场全民焦虑中嗅到了机遇——保温材料公司的股价翻了十倍,极地装备成为新的奢侈品象征;紧急状态法案的通过让某些人的权力边界悄然扩张,冰原防御工程的招标背后是错综复杂的利益交换。
………………
“鱼老师好。”
“见过鱼主任。”
带着妈妈给的饭盒与其他资料的鱼小苗略微点点头,走过了向她打招呼的实习生与同事们。她一来到自己所在的办公区域,还没打开门,就听到了愤怒的声音。
“他们管这叫‘不痛不痒’?”一个年轻的研究院指着屏幕。屏幕上,泰坦冰原边缘的实时遥感图像和复杂的热力学模型交织在一起,冰冷的蓝色数据流瀑布般滚落。就像鱼小苗读研期间4年来(现在已经毕业了)无数次看到过的那样,复杂、没有的规律的存在着规律、好像下一秒就要溃散。但是她很快注意到,在那一大团深蓝色的不规则的斑块的右下方,有一个浅蓝色的尖刺。这代表着冰原边缘一个刚刚确认的、异常活跃的冷核。
“看看这个能量脉冲!这速度根本不是线性增长!大模型预测它的可能生长速率达到60%!”
结合卫星影像来看,鱼小苗记得那是一个挺有名气的地方。
她的目光没有依旧离开屏幕,“陈教授那边的报告昨天发表了,重申了‘400年窗口期’的结论,附带了一份详尽的、关于冰原边缘植被缓慢适应低温的‘积极’数据。”她特意在“积极”二字上加了微不可察的停顿。
愤怒的研究员泄气地坐回椅子:“又是他!收了能源集团多少好处?冰原底下冻着的是天龙号的残骸还是他们的脑子。”
鱼小苗拿起桌上一个透明的样品瓶,里面封存着一小块来自冰原边缘的冻土样本,在实验室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幽蓝微光。这还是一个星期前一个实习生图好玩拿到这里来的。虽然这样平平无奇的样本她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可还是觉得有一点不可思议。这不符合人类已知的热力学规律,这么久过去了,既没有融化的迹象也没有崩溃的趋势。一个星期前它只占瓶子中间很小块的区域,而现在快有三分之二的瓶子那么大了。
“跟他们争论没有意义。”鱼小苗平静地说。
“是的,我赞成苗的意见,”戴维斯教授端着热咖啡从饮水机走过来,“谢,你可能懂一点学术,但是不懂社会。”
“戴维斯教授。”鱼小苗简单的问好。
戴维斯教授摆摆手示意不用客气,然后用有点像是叹气的语调:“问题是,谁会听?或者说,谁愿意听?”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样本,落在更遥远的地方。“上面需要的是稳定,是安抚人心,是确保‘未来能源计划’顺利拿到预算。一个400年后才可能爆发的‘小问题’,远不如眼前的选票和项目重要。”
“难道我们‘全球星尘余烬监测署’就真的只是光站着监测,一点事情都做不了吗?”坐椅子上的年轻研究员又站了起来。
“得了吧,又不是不给你发工资。你拿的可是国联下属机构专门给你的钱哦。说出去多光荣呀,”一个女性研究员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我妈呀,逢人就说我家闺女奉身于全人类的事业啥啥的,那神情老洋气了,搞得我没脸见人了都。”
鱼小苗放下样品瓶,指尖残留着冰冷的触感。“我们的报告,数据再详实,也只会被归类为‘过度谨慎’或者‘危言耸听’,然后锁进某个加密数据库的最底层。”
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依旧繁华喧嚣的城市,巨大的全息广告牌上正播放着关于“新能源纪元”的宏伟蓝图。“看,他们还在庆祝‘征服’了白雾最初的恐慌,甚至把那片死地当成了新的‘宝库’来开发。”
“用冻僵的柴火,去点燃下一座炉灶……真是完美的热力学循环。”戴维斯教授说。
鱼小苗抬手,轻轻按在冰冷的玻璃窗上,指尖的温度迅速被带走,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记。窗外的广阔的城市却映不进她深潭般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