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纯燃油车的引擎轰鸣，是钢铁心脏在胸腔内最原始的搏动与嘶吼、充满了不可预测的暴烈韵律。那不是噪音，是力量的宣言，是机械生命最野性的咆哮。
在最后时刻火焰喷涂的珀奇9100以接近300的时速越过了终点。紧随其后的是靛蓝色彩的FRL80，然后是一大众各式各样的车子。
……
“赵，你的技术越来越好了。”金发碧眼的杰斯趴在赛车的窗口看向驾驶座上的赵城。
赵城是拥有6个金杯的超级人气赛车手。接近四十岁的年纪创造了多少的神话。在人工智能取代人类交通的现在，只靠人工驾驶的老式的纯燃油汽车已经成为了有钱人消遣的赛道玩具。得益于材料学的发展，这个世界绝大部分的车辆都在使用更加清洁的电能。只有少部分特殊车辆使用的是混合能源，比如消防、军警等行业，还有像当年天龙号地面基地所使用的接应车。
精密的古董引擎需要的维护费用价如黄金，赛道许可与燃油消耗更是天文数字。只有金字塔尖极怀揣巨资与怀旧情怀的富豪，才能在私人赛道上，短暂地触摸这份即将消逝的、带着机油味的滚烫浪漫。
而芸芸众生子只能在隔着屏幕感受那份原始的悸动，然后回到现实，坐进那安静得只剩下空调风声的座驾，驶向由算法规划好的、毫无波澜的下一站。
“最后的那个弯道，我差点就要被你撞进草地了。”杰斯把半个身子探进车内。
赵城嘴上说着小心，我要关窗了，可是手的动作却是要比嘴巴快一倍。他已经按下了关闭车窗的按钮。电动车窗发出了嗡嗡声。突然的上升让杰斯有些猝不及防，他慌张地抽离了身体。
“你也不赖，”赵城的声音沉稳，与某个油腔滑调的老男人不太一样，“油温报警灯都亮了，还敢在直道末端死磕刹车点。”
杰斯嘿嘿一笑，抹了把汗：“赌一把嘛！反正训练赛。不过说真的，你的压迫感太强了，感觉每个弯角你都算死了我的路线。”
“路线是死的。风在变，温度在变，轮胎每一圈都在变软变粘再变滑。AI算得再快，也算不到对手下一秒会不会‘赌一把’。”赵城有些认真，“更算不到人敢不敢在极限上再压榨出一丝可能。”
“6个金杯的赵先生，现在要7个咯。你到底要几个才肯停止。”杰斯有些阴阳怪气。
“这是训练赛，我的朋友。如果你考虑把签约金分一半给我，下一个金杯说不定我会让给你。”赵城下车后扯了扯嘴角，没好气地回应。他的目光扫过杰斯车上几道新鲜的擦痕。这是场非公开的训练赛，人对抗人。他跟杰斯也比过好几次了，算是半个朋友。
“那可不行。不过是一个破杯子。我其实更加喜欢操纵车。我享受那种感觉。一只能跑到400迈的钢铁猛兽完全遵从我的指令。太酷了。你能理解吗？”杰斯眉飞色舞地说。
“不能。”赵城简短的回答。“你现在给我200块钱，我就能了。”
“你……算了”杰斯被这个满脑子钱的家伙整无语了。
太阳开始下山了。有一群飞鸟掠过天空。再过一段时日，就是秋天了。
过了有一会儿，杰斯突然问道：“你喜欢开车吗？”
“算是喜欢吧。”赵城从口袋中掏出两支香烟，递给了坐在他身边的杰斯。
“是受到你父亲的影响吗？我听说你父亲是开真家伙的。”杰斯看向远处的巨大电子广告牌。上面是一辆最新款的名叫银翼的AI汽车。赵城当然知道他嘴里说的真家伙不是他正在看的银翼，而是现在他们正在驾驶的“车”。
赵城稍微停顿了一下，不过除此之外也没更多地反应了。能玩得起这种烧钱游戏的家伙，查查对手的底细确实不算什么，不如干脆的、大大方方的承认。
“对。”
不过还是很不爽啊。
他开玩笑一样的、一分真三分假的，打了杰斯一拳。
杰斯防住了那一拳，然后半是好奇半是玩笑地问，“要是你老爹还在，看他儿子开着这种老古董跟AI怪物比赛，他会说什么？”
巨大的广告牌画面变换。几乎与于它同样巨大的文字出现了。
“凤凰号：人类再一次向星空进军”的口号，下方是相关的招募信息，比如空气动力学、极端热力学工程师、深空材料学专家、生命维持系统架构师……诚邀全球英才，共赴星辰大海！
“不知道。”
老赵会说什么呢？明明才过去三年，可他已经记不起父亲的声音和父亲的相貌。记忆里只剩一个模糊的、总是坐在驾驶座上的沉默背影，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制服，手搭在方向盘上。只有和那几个同事凑在一起抽烟闲聊时，那张模糊的脸上才会露出些放松的、甚至带点憨厚的笑意。
赵城突然想起来，自己本来是不抽烟的。
嗡嗡嗡——
赵城与杰斯一同看向对面看去，是那台最新款的“银翼”AI赛车在做启动测试。西下的太阳将它黄色的、红色的、紫色的光射在最新款ai赛车那炫酷的外壳上，像是上上个世纪初最受年轻人欢迎的电脑主机配置上的RGB跑马灯一样。远处的电子发光屏已经轮换了一圈广告了，现在正好又是银翼的广告。那是一个身材火辣的美女在车边搔首弄姿并配以魅惑的声线介绍车辆。其实那魅惑的声线是赵城想象上去的。在公共场合的荧幕通常不会播放声音。
杰斯见赵城没有说话的欲望，起身踢了赵城一脚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赵城开口了。
轰轰轰——
一阵更加激烈的引擎轰鸣盖过了赵城。是从赛场上传来的。第二批车手发车了。依旧是训练赛，不过是人类车手对抗AI车手的。
那声音来自一位年轻的新秀人类赛车手。他驾驶的是上上上个世纪末的老东西——日岛生产的JTR。上上上个世纪末的4.0T发动机正在不留余力地做功。结实的传动系统以惊人的效率将动力递给现代技术下仿制的255/40与285/35轮胎。
吭吭吭——
激情在燃烧，速度在攀升。
轮胎对赛道专属沥青的摩擦力与压力；赛道专属沥青的支撑力与反作用力。
在物理上的力，互相角逐后产生了高温。高温是最好的催化剂。青烟生成了。青烟在这个时代被视为污秽的尾气混在一起徐徐上升，最后一齐被风吹散了。
“抱歉，没有听清楚，你刚刚说什么？”杰斯难得态度端正了一回。
赵城没有说话，而是回敬了杰斯一脚。他用自己国家的语言骂了一句脏话。
“什么？”
“我说你是傻波依。”
“嘿嘿嘿，赵。我虽然没学过你们国家的语言，但是各个国家骂人的话我了是很懂的，”杰斯表示嘻嘻，“Let me think...what will you say at this time?（让我想想，这个时候你们会说什么？）”
“Oh, it's ‘哈哈，急了’。”
……
那辆最新款银翼在渐暗的天色下愈发耀眼，广告牌上无声扭动的美女显得空洞而遥远。只有赛道尽头，那辆挣扎咆哮的GTR和老赵的话语，在这片由数据与霓虹构筑的冰冷世界里，撕开了一道滚烫的口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