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变暖的进程早就在人类大规模使用化石能源的时候就开始了。在化石能源使用的顶峰时期，人类会因为自己的愚蠢而导致自我毁灭，这样的论调迅喧嚣呈上。那个时候的夏天气温超过39摄氏度是普遍现象。而现在受泰坦冰原影响，热肯定还是热的，但至少普通民众再也不用向过去那样过于担心与热有关的问题了。
位于贝斯特坦国的罗珀城本就是闻名北半球的避暑胜地，在全球变暖趋势诡异地逆转之后，这座历史悠久的城市竟迎来了更加汹涌的人潮。专家们冰冷的预测如同悬顶之剑——依照当前泰坦冰原的扩张速度，罗珀城仅剩五年光景便将永远沉入寒冰之下。互联网的推波助澜，将这份“末日倒计时”化作病毒般传播的焦虑与诱惑。人们打着“纪念”的旗号蜂拥而至，然而这朝圣般的热情之下，涌动着的更多是盲目的从众心理，以及一种近乎仓惶的、“再不用，就没了”的末日消费冲动。
“见了鬼了，那泰坦冰原怎么跟无限能源一样？无限制的冷冷冷，没完没了！”
油腻的汗珠顺着布肯提的胖脸往下淌，在肥厚的下巴尖儿汇成一小滴，最终啪地砸在吧台光洁的仿木纹台面上。他抓起那块用了不知多少年、早已辨不出原色的抹布，胡乱在脸上脖子上抹了一把，布料立刻洇开一片深色的汗渍。窗外，罗珀城标志性的鹅卵石街道上挤满了穿着轻薄夏装、戴着夸张太阳镜的游客，人声鼎沸，热闹得像个巨大的蜂巢。但这喧闹声钻进布肯提油腻腻的耳朵里，只让他更加烦躁。
“纪念？哈！”布肯提把抹布狠狠摔在吧台上，对着空荡荡的、只有几个老酒鬼在下午打盹的酒吧，声音拔得老高，带着一股被暑热和憋屈蒸腾出来的怨气，“他们懂个屁的纪念！就是一群蝗虫！赶着来啃最后一口绿叶子！”
他粗短的手指用力戳着吧台玻璃板下压着的一张泛黄的旧照片，照片里是十几年前罗珀城夏日的街道，绿树浓荫，行人穿着薄衫，脸上是真正悠闲惬意的笑容，不像现在外面那些举着自拍杆、表情夸张做作的游客。
“看看！看看以前！那才叫避暑！现在？”他猛地指向窗外湛蓝得刺眼、却透着一股子莫名凉意的天空，“这鬼天气！白天太阳底下烤得人冒油，一到背阴处，那风就跟冰刀子似的！晚上更他妈离谱！盖厚被子都嫌冷！避暑胜地？我看是冰窖体验馆！”
一个老酒鬼慢悠悠地嘬了一口杯子里浑浊的麦酒，含混不清地嘟囔：“知足吧，布肯提……要不是那‘大冰坨子’”他朝西北边，也就是泰坦冰原的方向努了努嘴，“咱这儿早热成蒸笼了……”
“我知足个屁！”布肯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尖利起来，“是，全球是凉快了！可我们罗珀城呢？专家！那帮吃干饭的专家！说什么五年后这地方就要彻底玩完，被那该死的寒气吞掉！好嘛，现在全世界的人都跟疯了似的往这儿挤！是，钱是赚了点儿，可你看看！”
他指着角落里堆得半人高的空啤酒箱和还没来得及清洗的、沾满食物残渣的盘子，“人手不够！什么都贵！食材运进来都得多裹几层保温毯！电费！为了给这帮祖宗供暖气，电费账单长得能当裹尸布了！更别说……”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神经质，凑近吧台，“那寒气，真他妈邪门！你晚上去城北老城墙根儿底下试试？那感觉……不是冷，是……是骨头缝里都在往外渗冰碴子！像有东西在吸你的热气儿！”
他烦躁地抓起一个空啤酒杯，想擦擦，却发现指尖触到的玻璃杯壁冰凉刺骨，明明刚从洗碗机高温消毒出来没多久。布肯提触电般缩回手，盯着那杯子，仿佛那不是玻璃，而是一小块来自泰坦冰原的诅咒。
他打了个哆嗦，这次不是因为想象中的寒气，而是心头掠过的一丝真实的、冰冷的恐慌。这恐慌比那些挤满街道、挥霍着“末日狂欢”的游客，比那不断攀升的成本，更让他脊背发凉。他隐约觉得，专家们预测的五年，或许……还是太乐观了。那冰原的胃口，恐怕比任何人想的都要大，都要快。
………………
虽然经历过一天的暴晒，可罗珀城傍晚的风带着一种不自然的凉意。那闷热又凉飕飕的风钻过了鹅卵石街道的缝隙。鱼小苗与同为监测署的同事陆凡、丽洁塔走在人流如织的鹅卵石街道上，两旁是各式各样的摊贩。与之同行的还有其他几位驻扎在本地国联的人士。
本来按照计划，他们一下飞机就要前往本地的国联事务所的，不过对方并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直接来到了参观游览环节。按照他们的说法：这冰坨坨反正都冻上了，早一天调研又不能早一天解决。丽洁塔也表示赞成，更何况是她自主请缨的。天天呆在办公室，她人都要萎缩了。有出门考察（公款旅游）的机会，自然是不能放过了。
丽洁塔来自J.K.国，可她并不具有那个国家人民的刻板印象，比方说高冷、言辞稀少的同时还不爱笑。她总是叽叽喳喳的，还经常说冷笑话，然后自顾自地笑。研究室的人对丽洁塔是烦是真的烦，但是喜欢也是真的喜欢。丽洁塔还曾经打趣过鱼小苗反而更加像J.K出身的家伙，一看到她那个话很少的样子就来气。
“嘿，苗！”丽洁塔突然转向鱼小苗，大眼睛在渐暗的天色里闪着光，“你看那个！像不像我们上周在-273号样本里发现的那种无序结晶？不过这个太丑了，还卖这么贵！马丁先生，你说对吧？”她不等马丁回答，又自顾自咯咯笑起来，“要是把咱们实验室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端出来，保证能赚的比这多多了！”
“丽洁塔，放过马丁先生吧，他负责后勤，可不懂咱们的‘无序结晶’。”一个带着笑意的清朗男声在鱼小苗右侧响起。陆凡不知何时落后了半步，此刻正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鱼小苗微蹙的眉心和紧抿的唇角上。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屏幕亮着，显示着罗珀城局部实时温度微梯度图，几个异常低温点正闪烁着微弱的红光，位置恰好与他们行进的方向重叠。
“小苗，”陆凡的声音放低了些，自然地靠近鱼小苗一步，将平板屏幕不着痕迹地向她那边倾斜，“你看城北老城墙根那个点的读数，波动比预想的活跃。本地事务所提供的旧管网图可能遗漏了东西。”他没有直接问“你是不是在想这个”，但指向性极其明确。
鱼小苗的目光立刻被屏幕吸引：“嗯。深度可能不对。或者有新的渗流通道。”她简短地说出了陆凡替她点明的疑惑。
“喂喂喂！”丽洁塔不满地叫起来，挤到两人中间，故意用肩膀撞了一下陆凡，“陆凡！你又抢我风头！我正要跟小苗说这个呢！是不是，小苗？”她转头寻求认同。
鱼小苗的目光还停留在平板的红点上，只含糊地“唔”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