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窗户隐约能听到班主任的声音。
家长会时的校园，总有种奇特的氛围。教学楼里安静得反常，走廊空荡，我像个游魂似的，停在班级后门窗外。
从教室窗户里面望去，坐满了来开会的家长，他们就坐在自己孩子的座位上，做自己孩子日常做的那样，
有的像严肃认真的学生，身体前倾，紧盯着讲台上的班主任，不时低头记录；有的则略显局促，目光游离，或者干脆埋头刷着手机，
也许他们都没意识到自己，就像受他们教育的孩子一样，
这幅景象不由得让我感慨，觉得孩子就是家长的翻版，而家长也不过是长大的孩子。
“流氓同学，今天也来开家长会啊？”班长带着戏谑从我身后问道。
几个班干部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
真是好巧不巧，我没忍住咂嘴的举动，说道“没办法，班主任让我留下的，可能要帮她协助工作吧”，
当然，是充当反面典型的“工作”。
听完，旁边几个同学都笑了，我顿时觉得脸上一热，
“不要那样看我！你们觉得统考没过很光荣吗！”我摊开双手，试图证明自己真的很难过，
“真假，可我觉得另有原因啊，难道不应该是谈恋爱吗？”学委问我，
“怎么可能！”我生气的说，
纪律委员过来拍拍我，指着里面的家长们说，“我们还以为你打算上台公布早恋的事情呢。”
害怕被里面的人注意到，我赶紧按下他的手，压低声音说，“你有病啊！”，
我这一慌，更是坐实了他们的猜测。几个人立刻围得更紧，脸上写满了八卦的兴奋。“哎，跟我们讲讲细节呗，你跟程书瑶到底到哪一步了？”有人起哄。
“跟我们讲讲你跟程书瑶的细节呗。”
“你们不是都传疯了吗？微信、QQ群，版本多得能出书了，还指望我讲什么？”我的脸色一点都不好，
“我想听强吻的环节。”有人举手。
旁边一个女生红着脸，小声补充，“讲讲你们周末约会的剧情也行。”
我被他们七嘴八舌地逼到墙角，进退两难，脸上烫得能煎鸡蛋，恨不得脚下有个地缝能立刻钻进去。
最后关头班主任救了我，
还好，她开完家长会就急匆匆的朝办公室走，让我们赶紧解散回家，完全忘记了是自己把我留下的。
我看见她身后跟着几位家长，似乎还有话要说，一路跟着她进了办公室。我松了口气，赶紧和同学们作鸟兽散。
办公室里。
“谢谢老师，我家孩子就拜托您了。”面前的家长推门离去，
“您客气了，为孩子都是应该的。”班主任挥挥手，关上门，转过身时，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此时，房间里只剩下一位女士，班主任过去倒了杯热茶递给她，
“书瑶妈妈，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班主任语气带着歉意，
漂亮女人微笑着感谢，她的笑容很有韵味，像是岁月精心保养留下的艺术品，年轻时的美貌未完全褪去，反而沉淀出一种独特的气质。
“没关系老师。”书瑶妈妈挪近了身子。
她温和地缓缓开口道，“您说有很重要的事找我，我猜是不是我女儿转学籍的事有着落了？”
班主任摇了摇头，“现在还没有，不过您放心这事儿肯定快了。”
女人眉头一皱，直起的腰又弯下去，
她带着疑问的语气说，“既然这样，那您急着把我留下来是为什么？”
“……”
房间里迎来罕见的沉默，
似乎是从未有过连老师都难以开口的情况，
班主任眼神凝重的好像要结冰，她的眉目间藏着的纠结情绪，让漂亮女人内心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书瑶妈妈，今天找你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班主任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下来，
“是什么？老师？”
见女人的手指紧紧相扣，班主任不由得暗自叹气，半晌，她开口道：
“我想说的是程书瑶早恋的事情。”
……
沉重的喘息声。
沙发好像遭劫难了一般，被撞得整个凹陷下去，
同学甩甩手，“累死了，你再没有箱子了吧？”
我放下怀里抱着的收纳箱，跟同学一块栽倒在沙发上，不由得叹气，我发现整理房间比我想的还累。
“就这些。”
我指着面前大大小小的箱子，很明显其数量不能用“就这些”形容。
为了感谢同学牺牲周末来给我当苦力，我忍痛把我珍藏的几本全彩高清步兵本都送给他了。同学抱着那摞“精神食粮”，一脸不可思议地问我：“你确定？不会明天就反悔跑来我家哭诉吧？”
我眼神坚毅，如同即将奔赴战场的勇士，斩钉截铁地告诉他：“谁再看谁就是狗！从今天起，我要告别低级趣味！”
同学更奇怪了：“你傻啊？藏床底下不就行了？何必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其实我也不想把事做得这么绝。但一想到程书瑶随时可能“通知”我她要来“视察”乃至“借宿”，或者，
内心深处那点微弱的、想要“改过自新”的念头作祟，我决定逼自己一把。
我发誓要扮演一个完美的、积极向上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准优秀青年。
哪怕是为了表演，是为了欺骗她……或者欺骗自己，我也要演得像那么回事。
“所以，你真打算彻底戒网了？”同学收拾好东西，站在门口，真诚地发出了灵魂拷问，以及……致命的诱惑，“走吧，搞了半天，去网吧放松一下？我请客！”
那一刻，我仿佛能听到 Steam 游戏库和二次元老婆们在向我招手。
我拼命克制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努力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朝他挥挥手：“不了，已经戒了。” 说完，我故作潇洒地转身，朝自家楼道走去。
背后传来同学嘹亮的、如同魔鬼召唤般的喊声：“网费我全包！奶茶也我请！”
下一秒，我猛地转身，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他停在一旁的摩托车，利落地跨上后座，手指坚定地指向网吧的方向，声音洪亮：
“走！咱们出发！”
刚才所有的决心和表演，在“我请客”三个字面前，瞬间土崩瓦解。唉，做个完美的人，真难。
烟雾缭绕的五人包厢里，键盘声噼里啪啦的响着。
“快快快！切后排！漂亮！一波了！”
网吧里，同学猛地摘下耳机，激动地搂住我脖子狂摇，“我靠！你小子深藏不露啊！这操作，这意识，不去打职业扬名立万，窝在这里当个小主播？不对，当个学渣？”
我被摇得头晕眼花，但屏幕上华丽的“Penta Kill”字样和队友刷屏的“666”让我虚荣心爆棚。我得意地一甩并刘海：“基操，勿6。都坐下，常规操作。”
趁着他去买饮料，我偷偷瞄了眼自己青铜一的段位框，心里那点小得意瞬间被拉回现实。
唉，游戏里再carry，也改变不了月考物理卷子上那个醒目的“58”。
同学抱着两罐可乐回来，递给我一瓶，揶揄道：“所以战神，您这天赋异禀的手，是用来在月考卷子上画小王子的？” 我接过可乐，冰凉的触感让我一个激灵，没好气地怼回去：“闭嘴，喝你的可乐！再废话下把卖你！”
从网吧出来，冷风一吹，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我拐进街角那家24小时便利店，熟门熟路地拿了一桶红烧牛肉面，两根火腿肠。
我付钱时，目光却不自觉地瞟向了角落那个小小的、灯光格外柔和的货架。
“哥们儿，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有些‘战略物资’，该囤就得囤，注意安全哈！” 说完还做了个夸张的、你懂得的表情。
想起同学临走前挤眉弄眼的贼笑。我的心跳莫名加速。鬼使神差地，我磨蹭到那个货架前。
各种品牌、款式的小盒子琳琅满目，看得我眼花缭乱。
我飞快地左右瞄了一眼，确认没人，迅速伸手拿起一盒超薄款，但指尖像触电一样，又赶紧塞了回去。
我脑袋里的声音吵得不可开交：
你变态啊！想什么呢！程姐会打死你的！
我这叫有备无患！未雨绸缪懂不懂！万一……呢？
万一你个鬼！猥琐！下流！
我这是负责任的表现！
正当我再次伸出手时，指尖颤抖着即将碰到另一盒，“叮咚——”便利店门铃清脆一响。
有人进来了！
我吓得魂飞魄散，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缩回手，猛地一个一百八十度转身，假装全神贯注地研究旁边货架上的……南孚电池！
还拿起一排，故作认真地查看生产日期，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擂鼓一样。直到感觉那人的脚步声走向了冷饮柜，我才偷偷松了口气。
好险好险。
我做贼似的拿着泡面和火腿肠，几乎是跑着到收银台结账。刚冲出便利店门口，差点一头撞进一个人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路！”我慌忙道歉，一抬头，愣住了。
是一位气质特别好的阿姨。
她随即温和地笑了：“是你啊，这么晚还出来买宵夜？”
“阿、阿姨好！”我下意识把捏着泡面的手往身后藏了藏，“嗯，有点饿……”
阿姨点点头，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
然后像起来什么似的，她叫住了准备离开的我，
“你等等！”
阿姨稍稍正了正神色，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确认：“如果我没认错的话，你是……程书瑶的同学，对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笼罩全身，硬着头皮回答：“是……是我。”
阿姨笑了笑，那笑容让我头皮发麻：“我是程书瑶妈妈，你就那个‘男朋友’吧。”
轰——！我感觉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开！大脑瞬间空白，手里的塑料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泡面桶滚出去老远。
完了！东窗事发！兴师问罪来了！
是要骂我带坏她宝贝女儿，还是警告我离程书瑶远点？我连道歉的词都想好了！
然而，预想中的暴风雨并没有来临。
程阿姨弯腰帮我把泡面捡起来，递还给我，看着我已经石化的样子，反而轻轻笑了笑，语气带着一种我完全没想到的、近乎无奈的恳求：
“书瑶的事情，我大概知道一些。这孩子，从小被我们惯坏了，脾气是差了点，性子也倔……以后在一起，难免要闹小性子，还请你……多担待着她一点，多包容她。”
我彻底懵了，嘴巴张了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剧本……拿错了吧？阿姨您这反应不对啊！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我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晕乎乎地跟着程阿姨往小区走，沉默地走了一段，程阿姨主动打破尴尬：“听书瑶说，你们最近放学后经常一起学习？”
我心里警铃大作，谨慎地回答：“啊……是、是的阿姨，有时候会一起讨论题目。”
（虽然最后讨论到亲嘴去了）
“挺好的，互相帮助。”程阿姨点点头，随即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
“不瞒你说，我这个当妈的，有时候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交流。说不了三句就要吵起来，她觉得我管得太宽，我觉得她太不懂事。哎，每次吵完，我心里也特别难受。”
听着程阿姨带着疲惫和无奈的倾诉，我仿佛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阿姨您可算说到点子上了！”我立刻打开话匣子，吐槽之魂熊熊燃烧，“程书瑶她何止是倔？那简直就是个小霸王！使唤人根本不需要理由！一言不合就上手掐人，还特别双标！自己定的规矩说打破就打破！”
“对对对！”程阿姨也激动起来，“何止啊！吃个苹果都得给她削皮切块插好牙签！”
我们俩，一个亲妈，一个男友，就着清冷的月光，站在小区花园的路灯下，你一言我一语，激情控诉程姐的种种“恶行”，
走到我家楼下要分道扬镳时，程阿姨停下脚步，转过身，非常认真地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无奈，有期望，更有一份沉甸甸的托付，
“孩子啊，书瑶……我就拜托你多费心了。她心思重，有什么事喜欢憋在心里。她要是有什么事情，或者……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一定要记得告诉阿姨，好吗？”
我看着程阿姨眼中真切的恳求，那是一个母亲最柔软的担忧。我收起了之前插科打诨的样子，郑重地点了点头：“阿姨您放心，我会的。”
看着程阿姨走远的背影，我站在单元门口，手里那桶泡面早已凉透。晚风吹过，我心里五味杂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