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
陈默是被颠簸摇醒的。
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疼，像被拆开又胡乱装回去。他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晃动的车顶棚布，还有一股子劣质熏香混合着汗水的怪味。
“醒了？”一个硬邦邦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负责“押送”他的陈家护卫队长，陈彪。语气里没有半分恭敬，只有掩饰不住的鄙夷。“醒了就坐好，快到柳家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丢的是陈家的脸！”
陈默没吭声，只是默默撑起身子。
胸口闷得厉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脏腑深处隐隐作痛。他知道这痛楚的根源——天生石脉。
在这以“灵气”为尊的云岚城，无法感应、存储、运转天地灵气的人，就是彻头彻尾的废物。而他陈默，就是陈家这一代最大的“耻辱”，一个连初窥门径都做不到的石脉废人。
车窗外，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街道两旁的行人在雨中指指点点，议论声隐约飘进来：
“看，是陈家的马车，里面坐的就是那个废柴陈默吧？”
“啧啧，柳家大小姐柳如烟，那可是咱们云岚城数一数二的天才美人，十六岁就凝气三层了！居然要嫁给这么个废物？”
“听说柳家老爷子当年欠了陈家人情，这才捏着鼻子认了这门亲事…可怜柳小姐一朵鲜花…”
“小声点！陈家护卫听着呢！不过…嘿，这陈默去了柳家，怕不是连下人都看不起他…”
陈默靠在车厢壁上，闭上了眼睛。这些话，他从小听到大。愤怒？不甘？早就麻木了。若非他父亲陈海是陈家现任家主的三弟，顶着巨大的压力护着他，他恐怕连这具躯壳都保不住，早就被家族扫地出门，或者“意外”身亡了。
这次入赘柳家，就是家族废物利用的最后一步。用一个废人，换一份柳家老爷子当年承诺的人情，顺便把他这个碍眼的累赘彻底丢出去。父亲抗争过，但势单力薄，终究拗不过家族长老会的决定。
马车突然一个急停。
“怎么回事？”陈彪掀开车帘，厉声喝问。
“头儿，前面路被几根断木拦住了！”驾车的护卫紧张地回道。
陈默心中猛地一沉。这条通往柳家的路，是主道，平日畅通无阻。拦路断木？太蹊跷了！
几乎在念头闪过的同时，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两侧低矮的屋顶上扑下！
“敌袭！保护…呃！”陈彪的怒吼戛然而止，一支淬着幽蓝寒光的弩箭精准地洞穿了他的咽喉！
惨叫声、兵刃碰撞声瞬间爆发！护卫们虽然身手不弱，但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人数更多，出手狠辣刁钻，完全是奔着灭口来的！
陈默的心跳得像擂鼓。他连凝气一层都不是，在这种袭杀面前，脆弱得如同蝼蚁！他本能地蜷缩在车厢最角落，祈求混乱中不要被注意到。
“砰！”一声巨响，车厢侧壁被一股巨力硬生生撕裂！一个蒙面黑衣人探身进来，冰冷的眼睛锁定了陈默，手中短刀直刺他心窝！那刀锋上闪烁的幽蓝光泽，和陈彪咽喉上的箭毒一模一样！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陈默大脑一片空白，绝望之下，他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格挡——一个毫无意义的动作。
“噗！”
刀锋刺入皮肉的闷响传来。剧痛瞬间席卷了陈默的神经。但他预想中的心脏被洞穿并未发生。刀尖只刺破了他左臂的皮肉，就诡异地停住了，仿佛刺在了一块坚韧无比的盾牌上。
更诡异的是，那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身体剧烈抽搐起来，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身体像是被什么吸干，最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瞬间毙命！
陈默惊呆了！他顾不上手臂的疼痛，看向自己的左臂。
被刀刺破的地方，鲜血正汩汩流出，染红了衣袖。但在那血污之下，他隐约看到，自己左手掌心，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深黑色圆形印记！印记的边缘，正散发着微不可察的淡淡凉意。
刚才…是这东西挡住了致命一刀？还杀了袭击者？
没等他想明白，另一名黑衣人已经发现了同伴的诡异死亡，怒吼着扑了过来，刀光直劈陈默脖颈！
生死关头，陈默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向旁边一滚！
“嗤啦！”刀锋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削断了几缕头发，重重劈在车厢底板上。
陈默狼狈地滚出破烂的车厢，重重摔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雨水混着血水糊了他一脸。袭击还在继续，护卫们已经死伤殆尽，剩下的黑衣人正一步步朝他围拢过来，眼神如同看一个死人。
完了…这次真的在劫难逃了！陈默心中一片冰凉。什么柳家，什么入赘，什么石脉废人…都要结束了。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左手死死按在泥泞的地面上，掌心那个奇异的印记似乎微微发烫。
然而，预想中的屠刀并未落下。
“何方宵小，敢在云岚城行凶！”一声清冷的娇叱如同惊雷般炸响！
紧接着，数道凌厉无匹的剑气破空而至，精准地贯穿了最后几名黑衣人的身体！他们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软软倒下。
陈默惊魂未定地睁开眼。
雨幕中，一个身着淡青色劲装的少女持剑而立。她身姿挺拔，容颜清丽绝伦，只是眉眼间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雨水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落，更添几分凛冽。在她身后，站着几名气息沉稳的柳家护卫。
少女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尸体和破碎的马车，最后落在了泥泞中、手臂流血、狼狈不堪的陈默身上。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淡漠，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你就是陈默？”少女的声音如同玉珠落盘，清脆却没什么温度。“我是柳如烟。奉祖父之命，来接你…入府。”
陈默挣扎着想站起来，左臂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掌心那个深黑色印记带来的奇异感觉却更加清晰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注定要成为他妻子的天才少女，又想起刚才那诡异的保命一幕，以及掌心这个神秘出现的印记…
命运，似乎在这一刻，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虽然前路依旧荆棘密布，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掌心微凉的印记，让他死寂的心湖，第一次有了一丝异样的涟漪。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血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柳如烟，也对着自己未知的未来，沙哑地应道：
“是…我就是陈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