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晨光驱散了昨夜残留的雨气,却驱不散西厢房里的霉味和陈默心头的沉重。
他换上了柳家仆役送来的一套半旧的青色布衣,左臂的伤口在仙力贷的改造下已完全愈合。
他对着水盆里模糊的倒影,努力压下眼中因力量新生而自然流露的精光,重新换上那副熟悉的、带着几分麻木与畏缩的神情。
卯时刚到,东厢书房的门便无声地开了。
柳如烟走了出来,依旧是一身素净的月白衣裙,容颜清冷,不染尘埃。
她目光扫过站在院中等候的陈默,清冷的眸子在他略显干净整洁的脸上停顿了一瞬,随即移开,没有任何言语,只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走吧。”
陈默低着头,默默跟上。
他能感觉到柳如烟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寒意,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审视。昨夜那道冰寒的灵识探查,绝非偶然。
柳家正厅,名为“浩然堂”,气象庄严。巨大的楠木梁柱,光洁如镜的青石板地面,无不彰显着云岚城豪门的底蕴。
此刻,厅内主次分明地坐着柳家的核心人物。
主位上端坐着一位须发皆白、面容矍铄的老者,正是柳家的定海神针,家主柳弘毅。
他双目微阖,气息沉凝,虽未刻意散发威压,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身旁坐着一位面容富态、眼神却略显刻薄的老妇人,是柳弘毅的续弦,柳明轩的祖母赵氏。
两侧下手,依次坐着柳弘毅的长子、柳如烟的父亲柳宏远。
柳宏远面容方正,气质沉稳,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对女儿的关切。
他旁边是其夫人周氏,看向柳如烟的眼神满是慈爱,但瞥向陈默时,则带着明显的忧虑和一丝无奈。
再往下,便是柳家二爷柳宏志,柳明轩的父亲。柳宏志身材微胖,面皮白净,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透着精于算计的市侩气。
他旁边坐着的夫人李氏,则是一脸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如同刀子般刮在陈默身上。
柳明轩自然也在场,站在柳宏志身后,嘴角挂着一丝看好戏的讥诮,眼神挑衅地盯着陈默。
陈默跟在柳如烟身后,步入这气氛凝重的大厅。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好奇、审视、鄙夷、漠然…如同实质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他肩头。
“孙女儿如烟,携夫婿陈默,拜见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二叔、二婶。”柳如烟声音清越,举止从容,对着主位和长辈们盈盈一礼。
陈默深吸一口气,学着柳如烟的样子,对着上首深深一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谦卑:“小婿陈默拜见祖父、祖母,岳父、岳母,二叔、二婶。”
厅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嗯。”主位上的柳弘毅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如电,扫过陈默,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陈默心头一紧,体内微弱的灵气瞬间收敛到极致,如同冬眠的虫子,不敢有丝毫异动。
好在柳弘毅的目光很快移开,最终落在柳如烟身上,眼神柔和了些许,微微颔首:“起来吧。”
“谢祖父。”柳如烟起身。
陈默也连忙跟着站直身体,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
“哼!”一声毫不掩饰的冷哼打破了寂静,来自柳明轩的祖母赵氏。
她耷拉着眼皮,用尖细的嗓音慢悠悠地说道:“这拜也拜了,人也见了。如烟丫头,不是祖母说你,你这夫婿…啧啧,瞧着也太单薄了些。听说昨日进城还遇了袭?连几个护卫都护不住他?这身子骨,能顶什么事儿?” 话语间满是嫌弃和轻蔑。
柳如烟面色平静,并未回应。
柳宏远眉头微皱,沉声道:“母亲,昨日之事纯属意外,非陈默之过。他能平安抵达,已是万幸。”
他这话看似在为陈默开脱,实则也透着一丝无奈,并未直接反驳赵氏对陈默“单薄无用”的评价。
“大哥这话说的轻巧。”二爷柳宏志皮笑肉不笑地接话,目光转向陈默,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万幸是万幸,可说到底,不还是得靠我柳家如烟出手相救?否则啊…呵呵。陈默贤侄,不是二叔说你,你既入了我柳家的门,以后这身子骨也得练练,总不能事事都指望如烟护着吧?我柳家可不养闲人。”
这番话夹枪带棒,既贬低了陈默,又隐隐点出他是靠柳家庇护的“闲人”。
陈默低着头,袖中的拳头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提醒着他保持清醒。
他清晰地感受到柳明轩那充满恶意的目光正灼灼地盯着自己,仿佛在等着看他失态。
“二叔教训的是。”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和谦卑,头垂得更低了些,“陈默…一定谨记。”
“谨记?光谨记有什么用?”柳明轩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脸上挂着夸张的假笑,“妹夫啊,咱们柳家可是以武立足!你这身子骨…啧啧,怕是连凝气入门都做不到吧?听说是什么…石脉?天生的废物?”
他故意将“废物”两个字咬得极重,声音在大厅里回荡,刺耳无比。
“明轩!住口!”柳宏远厉声喝道,脸色沉了下来。周氏也紧张地拉了拉丈夫的衣袖。
柳宏志却只是假惺惺地呵斥了一句:“明轩!怎么跟你妹夫说话呢!” 语气里却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反而带着纵容。
柳明轩撇撇嘴,故作委屈:“爹,我这不是关心妹夫嘛!怕他以后在府里走动,万一磕着碰着,又得劳烦如烟妹妹出手相救,多麻烦啊!再说了,我说的是事实嘛!石脉废人,这可是全云岚城都知道的事儿!”
他挑衅地看着陈默,“妹夫,你说是不是啊?”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陈默身上。有看好戏的,有担忧的,有冷漠的,也有像柳如烟父亲柳宏远那样带着一丝不忍的。
陈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废人”二字狠狠刺中。
他缓缓抬起头,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眼神中充满了屈辱、痛苦,还有一丝认命般的麻木。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苦涩到极点的叹息,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二哥…说的是。陈默…确是无用之身,给柳家…添麻烦了。”
他再次深深地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在极力压抑着巨大的悲愤和羞耻。
那副模样,将一个受尽屈辱却又无力反抗的废物赘婿演绎得淋漓尽致。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低垂的眼帘下,眼神却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
这份羞辱,被他死死地压在心底最深处,如同休眠的火山。
柳宏远看着陈默这副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周氏更是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柳明轩看到陈默如此“窝囊”的反应,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仿佛打了一场胜仗。柳宏志和赵氏脸上则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满意。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如冰的柳如烟,清冷的目光落在了陈默那低垂的头颅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柳如烟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对陈默这个名义上的丈夫,掠过一丝真正意义上的审视和…一丝极其细微的刮目相看。
这个被所有人视为废物的男人,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的心底,或许藏着一头暂时蛰伏的凶兽。
拜见在一种极其压抑和尴尬的气氛中草草结束。柳弘毅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退下了。
陈默跟在柳如烟身后,沉默地走出浩然堂。阳光洒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他微微侧头,余光瞥见柳明轩站在厅门口,正用阴冷而得意的目光盯着他的背影,嘴角挂着一丝残忍的冷笑。
陈默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袖中的拳头缓缓松开,掌心留下了几道深深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