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妍韵 更新时间:2025/7/24 0:10:13 字数:3666

又过了几日。

每日都是吃饭,睡觉,引气,劈柴。

引气入体带来的裨益悄然无声地改变着这具身体。那场几乎夺去原身性命的风寒,早已消弭无踪,连带着身体深处因长期营养不良和病痛折磨留下的沉疴,也被那缕微弱却持续滋养的暖意缓缓驱散。筋骨间充盈起一股久违的活力,不再像初醒时那般沉重滞涩,连带着五感也敏锐了些许。

玄道子知道,不能再依靠邻里的接济度日了。她谢绝了王婶再次送来的米粮,也婉拒了李伯让她去帮忙纺线的提议。人情需还,自食其力方是长久之道。

清晨,天光微熹,薄雾尚未完全散去,玄道子背上一个村里匠人编的简陋竹篓,里面放着麻绳、一把豁了口的柴刀和一柄郎中借给她的小药锄。她换上了一身更利落的深色粗布短打,长发简单地用一根草绳束在脑后,踏着沾满露水的青草,走出小院,沿着村中的土路向村外走去。

采药。

这是她根据原身残留的记忆和这几日观察郎中所得出的谋生之道。

村中唯一的赤脚郎中姓陈,人力有限,药材多靠收购或自己简单采摘。山中有宝,识者得之。而她,恰好拥有远超此界的草木辨识之能,那便是感知灵力的能力。

路上遇见早起劳作的村民,她微微颔首,便算是打了招呼。村民们也友善地回应,眼神中带着对这个大病初愈,似乎变得有些不同的女娃子的好奇与关切。

“玄丫头,身子骨好啦?这是要进山?”扛着锄头的王叔停下脚步,关心地问。

“嗯,王叔早。身子大好了,进山寻些草药。”玄道子声音清冽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多谢王叔和婶子前些日子的照拂,米粮和药草钱,我采了药换了钱便还上。”

“哎,不急不急!”王叔摆摆手,憨厚地笑着,“你能好起来就好!山里路滑,当心些,莫往太深处去,最近听说有野猪下山拱地呢!”

“知道了,多谢王叔提醒。”玄道子应下,继续前行。

山路崎岖,荆棘丛生。玄道子步履沉稳,目光如炬,扫过林间每一处角落。

“蛇舌草,性寒,可清解热毒,生于阴湿石缝。”

“地榆,根入药,止血收敛,多长于山坡向阳处。”

“紫苏,叶可发散风寒。”

她的动作并不快,却极有效率,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鬓角,顺着颈项滑落,沾湿了粗布的衣领。粗糙的柴刀偶尔用来清理挡路的藤蔓,锋刃虽钝,在她手中却总能找到最省力的角度切入。

日头渐高,竹篓也渐渐沉了起来。除了常见的草药,她还幸运地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崖壁缝隙里,发现了一小丛品相不错的石斛,这算是意外之喜。

晌午时分,玄道子背着半篓药材回到了村口。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转向村子东头陈郎中的小院。

陈郎中是个头发花白、精神还算矍铄的老者,正坐在院中的小凳上捣药。见到玄道子进来,有些意外,随即看到她背篓里的药材,眼睛亮了亮。

“哟,小玄啊,你这是……”陈郎中放下药杵,起身迎了过来。

“陈老,进山采了些草药,您看看是否合用。”玄道子将竹篓放下,语气平和。

陈郎中蹲下身,仔细翻看篓中的药材。越看越是惊讶。这些药材不仅种类不少,而且采摘的手法极其老道,根须完整,品相上佳,几乎没有损伤。尤其是那几株石斛,处理得干净利落,显然是行家手法。

“这......这些都是你采的?”陈郎中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之前还病恹恹、沉默寡言的姑娘。虽然她病好后气质似乎沉静了许多,但这采药的本事......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嗯,运气好些。”玄道子淡淡应道。

陈郎中啧啧称奇,也没多问,仔细清点分类,最后给了玄道子一小串铜钱和一小袋糙米。

“小玄啊,你这手艺,比老头子我年轻时都强!以后采到好药,尽管送来!”

玄道子接过钱粮,微微颔首:“多谢陈老。”

解决了生计问题,玄道子心中更定。每日的节奏变得清晰起来:清晨进山采药,换取钱粮,午后便是属于她自己的修行与练剑时间。地点依旧是屋后那片僻静空地。

引气入体只是开始。她仍旧每日重复着枯燥的功课:静坐,凝神,沟通天地间那稀薄而驳杂的灵气,捕捉、引导、纳入、温养。过程依旧缓慢艰难,经脉的刺痛感时常伴随,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干涸的经脉正在被一丝丝微弱的暖流缓慢浸润、拓宽。虽然距离正式踏入炼气期还有漫长的路,但根基正在一点点夯实。

练剑也同步进行。手中依旧是那根普通的木棍。她摒弃了前世所有繁复玄奥的剑诀,只专注于最基础的剑式:刺、点、撩、带、格、扫......

动作缓慢到极致,每一个姿势都力求精准无误,呼吸配合着动作的起承转合,意念则引导着体内那缕内气,尝试着在特定的经脉路线中流转,去感知木棍的纹理、重量、重心,去体会“力”从足下升起,经腰胯传递,由肩臂发出,最终凝聚于“剑”尖的完整过程。

这便是重新构建“身”、“意”、“气”、“器”四者联系的方法,独属于她玄道子的法诀。

这一日,她采药归来稍早,背篓里收获颇丰,换的钱粮足够几日之用,心情也多了几分难得的轻松。她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打算去村口溪边清洗一下手上沾染的泥土和草汁。

村口那株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老槐树,枝繁叶茂,如同一把巨大的绿伞,投下大片阴凉。树荫下,一个身影正静静地伫立着。

正是那个被村里人叫做“朔”的男人。

他背对着村落的方向,面朝通往山外的蜿蜒土路。身姿挺拔如松,脊梁挺直得没有一丝弧度,穿着村里人给的粗布衣裳,洗得发白,但干净且平整,他双手自然垂在身侧,指尖微微内扣,站姿标准。

玄道子脚步微顿,目光落在他身上。这个“朔”,从她初醒时就听村里人提起过。

一个多月前,村里的猎户老张在山涧下游发现了他。据老张说,当时这人身上什么都没有,赤条条的,昏迷不醒地躺在浅滩乱石堆里,身上却奇迹般没有明显的伤痕。被救醒后,他对自己的来历一片空白,连最基本的生活常识都懵懂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人为什么要吃饭穿衣,甚至对疼痛和危险都反应迟钝。村民们问他的名字,他沉默了很久,才吐出一个字:

朔。

村里人心善,给他衣服穿,教他吃饭,看他力气奇大又似乎不通人情世故,便安排他在村口守着,看到生面孔就问问来路,偶尔也让他帮忙搬抬些重物。他似乎学得很快,模仿着村民的言行,却总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刻板和空洞。

此刻,玄道子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却是一动。

怕不是妖化成人时出了什么岔子?

虽然玄道子知晓这个世界有许多未曾见过的种族,但,这个朔不一样。

他太过纯净,什么都没有。

似乎是察觉到身后的目光,朔缓缓地转过身来。

五官端正,甚至称得上英俊,但那双眼睛......

映着蓝天白云,映着玄道子的身影,但那下面,是虚无。

没有好奇,没有警惕,没有善意或恶意,甚至没有焦点。他看着她,如同看着路旁的一块石头,树上一片叶子。

他的视线在玄道子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向下,扫过她的衣裤,最后落在她背着的、装着刚换来糙米的布袋上。他的目光在那布袋上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一点点,但也仅仅是一点点。

“你回来了。”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字正腔圆,没有口音,却也听不出语气起伏。

“嗯。”玄道子同样平静地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寒暄。她走到溪边,蹲下身,将手浸入溪水中,仔细清洗着指缝间的泥土。

朔的目光,也随着她的动作,转移到了溪水中那双洗濯的手上。他看得很专注,像是在研究一个从未见过的物件。

“你,”朔再次开口,“每天,出去。采草,换东西。”

“是。”玄道子洗好了手,站起身,甩了甩水珠。

“为什么?”朔的目光抬起,再次对上玄道子的眼睛。那双眼睛,第一次浮现出一种“那些草,不能吃。换来米,要煮,要费力气。为什么,还要去?”

玄道子微微一怔。

她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需要营养”、“为了生活”之类理所当然的答案。她想了想,反问道:“你在这里,守着村口,为什么?”

朔似乎没料到会被反问,他思考了一下才回答道:“他们说,生面孔,要问。拦下来,问。保护村子。”

“那为什么要保护村子?”玄道子追问。

朔的眉头微微蹙起,“因为......村子,给我衣服穿,给我饭吃,给我地方住。”

“所以,你保护村子,是因为村子对你有用,让你能继续‘存在’下去?”

朔的眉头蹙得更紧,似乎在消化这个结论。过了几秒,他点了点头:“是。”

玄道子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后的村落:“我采药换粮,也是一样。为了能继续‘存在’下去。在这片土地上,像我们这样的人,需要食物,需要居所,需要一些......保障。采药换粮,是获取这些保障的一种方式。草不能直接满足我们生存所需,但换来的米可以。”

她顿了顿,看着朔依旧困惑但似乎努力理解的眼神,补充道:“这是一种‘交换’,是社会运转的规则之一。我们付出劳动,换取生存所需。就像你付出守门的劳动,换取食宿的保障。”

“交换...规则.......”朔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为了,存在下去?”

“是。”玄道子肯定道,目光掠过他那挺直的脊背,看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活着本身,就需要不断地去做些什么。无论是为了温饱,为了安全,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她的话音落下,溪边只剩下潺潺的水声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那双空洞的眼睛望着溪水,又似乎穿透了溪水,望向某个未知的深处。

玄道子不再言语,背起米袋,转身准备离开。她对朔的好奇,更多是出于一种对“异类”的观察,并无深入探究的打算。她自己的路还很长。

就在她走出几步远时,身后再次传来朔那平稳无波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那,‘别的什么’,是什么?”

玄道子脚步未停,清冽的女声随风传来,带着一种淡然:

“或许,是‘想知道’。”

“想知道山外是什么,想知道天有多高,想知道.....人,到底是什么。”

“就像你,想知道‘为什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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