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气,山洪

作者:妍韵 更新时间:2025/7/31 4:15:21 字数:3403

清晨,玄道子盘膝坐于土榻之上,五心朝天,呼吸悠长深缓。

引气入体日久,经脉在反复冲刷下愈发坚韧通畅。今日行功,只觉那内息流转间圆融无碍。一个周天行毕,内息归入丹田,非但未有丝毫疲弱,反而愈发壮大凝实。

看来,是时候了。

心神内守,牵引灵气。

若说没有阻碍,那自然是假的,但,不多。

心念所至,天堑自平。

丹田气海之中,一股远胜以往的暖流沛然而生,瞬间充盈四肢百骸,筋骨齐鸣,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噼啪声响。

玄道子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复归沉静。

炼气已成,叩天门。

力千斤,灵气附器,可餐霞饮露,不食五谷。

这本是值得欣喜的一步。然而,玄道子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她只是静静感受着体内涌动的力量,适应着自己曾到过的境界。

从此之后,便有更多的时间修行,且有了自保的能力。

片刻后,她正欲起身,一股莫名的寒意毫无征兆地窜上脊背,让她浑身微微一颤。

她蹙眉,抬眼望向窗外。

天色不知何时已变得阴沉,远处天际,灰黑色的云层正以一种反常的速度汇聚,沉沉地向村落方向压来。那云层压得极低,好生奇怪。

这绝非普通天气。

她推开屋门,径直走向村中村长家。

老村长正在院中拾掇农具,见到玄道子,有些意外:“小玄?这么早?”

“村长,”玄道子声音平静,指向天边那迅速蔓延的铅云,“您看那天色。”

村长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眉头也皱了起来:“嚯,这天变得可真快!瞧着是要下大雨啊。”

“恐怕不是寻常雨势。”玄道子语气沉稳,“云层汇聚太快,且颜色不正。还是让乡亲们早做些防备,粮食、柴禾,莫要潮了。”

村长虽然觉得玄道子语气有些凝重,但看那天色确实不善,点点头:“你说得在理。这天是怪,看着就邪性。我这就去敲锣,让大家伙都警醒些,把东西都收好盖严实了。”

很快,急促的铜锣声在村落里响起,夹杂着村长苍老而洪亮的吆喝:

“各家各户注意啦!看这天要变,赶紧把粮食收好,柴禾盖严实喽!门窗关紧!要下大雨啦——!”

村民们闻声而动,一时间村落里忙碌起来。收晾晒的谷物,捆扎柴垛,加固鸡舍,关紧门窗......一派为即将到来的风雨做准备的热闹景象。

玄道子站在自家小屋前,看着村民们忙碌。村长和村民们都已做了他们能做的,防范一场大雨,这应对并无不妥。

然而,或许是因为刚迈入炼气,那叩天门的余韵还在她体内回荡,她总觉得自己似乎能感应到什么。

这个天气,并非此方天地所愿。

她抬头,再次望向天边,那铅云已遮蔽了大半个天空,翻滚得更加剧烈。

也不知朔现在怎样了,兴许仍是站在村门口,毕竟......

他不懂。

不懂这铅云意味着什么。

不懂村民为何奔走。

甚至,不懂避雨。

“...罢了。”玄道子心中低语一声,迈开了腿。

去看看吧。

离老槐树还有一段距离,那个熟悉的身影便已清晰地映入眼帘。

朔。

他果然还在那里。

背对着村落,面朝着山外的土路。

玄道子走到他身侧,停下脚步,与他并肩而立,同样望向土路。

“要下雨了。”玄道子开口。

朔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玄道子脸上:“下雨?”

说起来,这两月来确实未曾下雨,想必在朔来此地之后的第一个月也是如此。

“嗯。”玄道子应了一声,“很大的雨。大家正在做准备。”

朔的目光扫过身后村落里忙碌的景象,又转回天边:“我,需要做什么?”

“暂时不用。站在这里淋雨,会不舒服。”她顿了顿,补充道,“就像上次在晒谷场,李伯让你翻麦子一样,现在没有需要你做的力气活。避雨,就是此刻要做的事。”

“避雨...”他沉吟片刻,却没有动,只是看着玄道子:

“你看起来不一样了。”

“......嗯。”玄道子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比之前健康了些。”

朔的目光在玄道子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仔细分辨那“比之前健康了些”具体意味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点微凉的湿意落在了玄道子的额角。

她微微抬眼。

紧接着,又是一滴,落在朔挺直的鼻梁上,晕开一点微小的水痕。

雨,落下来了。

起先只是零星几点,很快,雨点变得密集起来。

笼罩了村口,笼罩了老槐树,也笼罩了树下并肩而立的两人。

雨水顺着玄道子束起的发丝滑落,浸湿了她肩头的粗布衣衫,带来阵阵凉意。她并未运功抵抗,只是感受着这凉意。

朔似乎对落在身上的雨点感到一丝新奇。他微微仰起头,任由雨滴打在他的脸上、额头上。他抬起手,看着雨滴在自己摊开的掌心汇聚成一小滩水洼。

“雨。”

“嗯。”玄道子应着,没有动作。

朔低下头,看着自己被打湿、颜色变深的衣袖,又看看旁边玄道子同样湿漉漉的肩头。他似乎想起了她刚才的话——“站在这里淋雨,会不舒服。”

“不舒服?”

玄道子点了点头:“湿冷的感觉,久了,身体会不适。这便是‘淋雨’带来的‘不舒服’。”

雨依旧平稳地下着。落在泥土上,落在树叶上,落在两人的发梢、肩头。

玄道子凝神细察。

雨水冰凉,却纯净。

没有预想中的污浊邪气。

没有蕴含异常的灵力波动。

只是最寻常不过的山雨。

落在皮肤上,除了凉,并无异样。

渗入脚下的泥土,滋养着草木,也无任何不妥。

雨,没有问题。

那么,这天地间弥漫的、让她灵觉不安的源头......究竟在何处?

“你不回去吗?”

朔没有回答,反而看着玄道子,反问:“你呢?”

玄道子沉默了片刻。

为什么她不回去?

村口老槐树下,视野开阔。整个村落,尽收眼底。若有危难自山外来,此处首当其冲。若有灾祸生于村内,此处亦能最快察觉。

虽然只是微弱的炼气修为,但出了状况,兴许也能多救几个人。

况且,在这里的并非寻常炼气。

“我在这里守着。”

“......嗯。”

他没有再问。

只是转回头,重新面向山外的土路。

二人就这么站着。

起初的淅沥已化为密集的雨帘,天地间一片灰蒙混沌。

雨水浸润山石,冲刷泥土。

山体承受着远超负荷的水量。

若是继续下去,恐有山洪。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阵急促的铜锣声从村落深处炸响。

“哐哐哐哐——!!!”

紧接着是老村长的吼声:

“山洪!要发山洪啦——!快跑!都别管东西了!往祠堂那边跑!往高处跑——!!!快啊——!!!”

这位经验丰富的老者,显然也通过这异常的雨势和山林的异响,判断出了将要发生什么。

然后,便是嘈杂的声音。

“山洪?!”

“天老爷啊!”

“快跑!快跑啊!”

“孩子!我的孩子在哪?!”

“娘!娘!等等我!”

混乱,恐慌,如同瘟疫般在雨水中蔓延。

“小玄——!小玄——你在哪儿啊?!玄丫头——!”

一个熟悉而焦急的女声在哭喊声中传来。

是王婶。

“玄姐姐!呜呜...玄姐姐...”丫丫在王婶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惨白。

“小玄!你听见了吗?!快跑啊——!”

玄道子怔住,她远远的看着王婶,眼中有什么东西闪过。

哪怕如此地步,却仍旧...

......呵。

没曾想到,从未感受过的温暖,会在这方天地体会如此之多。

这便是...人?

未等她细想,又听见另外一声叫喊:

“往祠堂!快!别挤!扶好老人孩子!李老四!搭把手!把陈郎中扶稳了!他腿脚不利索!”

老村长喘着粗气,浑浊的眼睛焦急地扫视着人群,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抓住旁边一个架着他的后生的胳膊,声音因为急切而更加嘶哑:

“等等!等等!看见朔了没有?!朔小子!那傻小子!他是不是还在村口?!快!快去看看!别把他落下了!快去个人看看啊!”

“老陈!这边!快!”李伯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其他,他浑身湿透,却异常矫健地冲到陈郎中身边。二话不说,一把将陈郎中瘦弱的身子半背起来,吼道:

“抱紧了!别管药箱子了!命要紧!”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冲,还不忘回头吼一嗓子:“老张!盯着点后面的人!别落下谁!”

猎户老张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吼道:“知道!赵家媳妇!快!拉着你家小子!往这边!刘婆子!我扶您!”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呼喊和直接的援手。

如此耀眼?

玄道子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犹豫。

“朔,你去祠堂那边。告诉王婶和村长,我没事,很安全。然后,”她顿了顿,“跟着李伯他们,帮忙。”

朔看着她,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话语,高大的身影立刻转身,迈开大步,冲向祠堂方向。

玄道子看着他融入雨幕的背影,心中稍定。

而她自己,则身影一晃,如雨燕穿林,几息之间便已掠至自家小屋后院。

来此,是为了寻日后乡里邻里的一线生机。

她的目光锁定在墙角——那根三尺长、表面已被摩挲得光滑、沾满雨水的木棍。

这是她初入此世时引气入体借助的木棍,且整日运气温养。

日复一日的剑式磨砺,早已让这凡木沾染了她的灵性,说它是半灵器,丝毫不为过。

炼气三层,在此等天地之威面前,渺小如尘,不过若只求自保,倒也绰绰有余。

但,站在这里的并非寻常修士。

她是玄道子,曾经的剑道魁首。

纵使此身微薄,灵力浅陋如涓滴细流。

纵使手中所持,不过是凡俗朽木。

但见识还在,上一世那一剑的感悟仍在。

只是在这样的地方令山洪改道......

兴许她可以。

玄道子走出后院,面朝山体。

然后,她举起了手中木棍。

体内所有的力量——筋骨、灵力、剑意——都沿着她的手掌,向着那唯一的点凝聚。

雨水在她周身三尺之外,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

剑落。

“吾名玄道子,今日,”

“叩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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