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人应允了“立字为凭”。他身后那名文吏模样的秉烛人动作利落,立刻从随身皮囊中取出特制的纸卷与笔墨。纸色微黄,质地坚韧,隐有暗纹。
玄道子静静看着,任由文吏书写。
文吏笔走龙蛇,字迹方正刚硬:
凭据
今有司岁台秉烛人(甲字叁柒)奉命查访炎国东林郡白石村天灾异象事。与异人玄道子约定如下:
一、 无论玄道子是否应允加入司岁台,无论查访结果如何,白石村幸存村民四十三人,即刻由户部侍郎(王讳文远)妥善安置于邻近府城(清河府)。安置当享朝廷灾民抚恤定例,优先分配田宅,不得拖延刁难,更不得因玄道子之事牵连彼等。
> 二、 名为朔者,心智未开,不通世事。查访期间,秉烛人不得以任何手段胁迫、伤害于朔。若查无实据牵连,确认朔无害后,当任其自由,不得阻拦。
> 三、 玄道子自愿接受司岁台问询,并知晓“岁相”之事后,需重新裁断是否加入秉烛人。
> 此据由司岁台秉烛人(甲字叁柒)、异人玄道子、户部侍郎(王讳文远)三方见证。立据为凭,不得反悔。
文吏书写完毕,将文书呈给为首的面具人(甲字叁柒)过目。面具人略一颔首,文吏又将文书展示给一旁的户部侍郎王文远。侍郎仔细看了两遍,尤其在“优先分配田宅”和“不得牵连”等字句上目光停留片刻,最终也点了点头,取过笔,在见证人处签下自己的名字和官印。
最后,文吏将文书和笔递到玄道子面前。
玄道子目光扫过文书,条理清晰,措辞严谨,将她提出的两项要求悉数列明,并加上了第三条关于“重新裁断”的内容。她微微颔首,接过笔。笔锋悬于纸上,她抬眸,再次看向面具人甲字叁柒:
“此凭据,司岁台认否?”
“自然。”
“司岁台凭印行事,此据加盖秉烛印,便是铁律。”
玄道子不再多言,在文书上签下“玄道子”三字。落笔后,文吏取出一枚小巧的青铜印章,形制古朴,上刻繁复云纹环绕一个“烛”字。他呵气,郑重其事地在文书末尾盖下印记。
印泥是特制的朱砂,殷红如血,落在纸上,瞬间渗透。
文书一式三份。一份由秉烛人收好,一份交给户部侍郎王文远,一份递给了玄道子。
玄道子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份,将其小心折叠,收入怀中。这薄薄一张纸,便是此刻她能为身后这些惶惶无依的村民,以及身边的“朔”争得的一线生机与承诺。
“凭据已立,事不宜迟。”甲字叁柒转向户部侍郎,“王侍郎,安置灾民之事,即刻着手。秉烛人将监督执行。”
王文远连忙躬身:“下官遵命!定当妥善安置,不负所托!”
他转身,立刻招呼手下官吏,开始清点村民,安排车马,准备启程前往清河府。
“如此,便请两位随我等启程。”
玄道子转身,目光平静地扫过身后的人群。村民们脸上的惶惑未退,他们或许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知道玄道子和朔要被带走,而他们能离开这里,似乎与这位平日里沉静少言的姑娘有关。
“小玄...朔小子...你们,你们这是......” 老村长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
王婶紧紧抱着丫丫,眼圈早已通红,丫丫小嘴瘪着,怯生生地看着玄道子。她没有问那山洪,只是哽咽着喊出一句:
“玄姑娘,前路漫漫,若是能回来,王婶还给你做吃食。”
陈郎中默默地从随身的药囊里掏出几个用油纸仔细包好的药包,塞到玄道子手中:“玄丫头,这些是固本培元的方子,按我之前给你开的剂量煎服,你内里寒气虽怪,但气血根基终究是大损,万不可再逞强了。”
“...珍重。”
李伯站在人群里,手里还攥着他那个空了的酒葫芦,脸上没了往日醉意。他张了张嘴,没说什么,最后对着玄道子的方向,点了点头。
朔站在玄道子身侧,依旧沉默。他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最终,他学着老村长和王婶的样子,对着村民们点了点头。
玄道子将陈郎中的药包小心收好,对着老村长、王婶、陈郎中,对着所有望向她的村民,同样微微颔首。
“诸位珍重。”她的声音清冽,“他乡安好。”
没有多余的言语,她转过身,对朔低声道:“走了。”
秉烛人侧身让开道路。玄道子与朔,一前一后,沉默地走下平台,走向等候在下方官道上属于司岁台的漆黑马车。车轮碾过泥泞的地面,留下两道清晰的辙印。
村民们聚集在平台边缘,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没有人说话,只有山风呜咽。
老村长拄着拐杖,久久伫立,直到那辆马车彻底消失在蜿蜒山道的尽头。
李伯看了眼自己的空酒壶长叹一声,兀自低语:
“司岁台秉烛人?虽早已有料想,却未曾想这朔小子真是......”
“罢了,若真到那时,贫道也能护玄丫头周全。”
“且行且看罢。”
再说玄道子一行人。
马车内,空间不大,陈设简单。玄道子靠坐在一侧,闭目养神,仿佛刚才的一切并未发生。朔坐在她对面,依旧坐得笔直。他透过车窗,望着外面飞速倒退的景象。
许久,朔收回目光,看向对面闭目的玄道子:
“他们...很难过。”
“因为...我们走了?”
玄道子没有睁眼,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
朔沉默下来,他看着玄道子的侧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最终什么也没说。
不同于朔的迷惘,玄道子此时正牵引着灵气修补自己的身躯。
虽是审问,但总得有些防范,若是坐这马车,兴许还需几日才能到他们口中的司岁台。
这几日日夜兼修,想必抵达时一身实力便可全然复原,甚至可以再进一步,也算有几分自保实力。
司岁台,秉烛人,岁相......
前路莫测,枷锁已至。
然,她名玄道子。
纵天地为牢,亦当以手中剑,再叩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