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最后一段官道,从崎岖变得平坦宽阔,最终停了下来。车帘被掀开,车外传来秉烛人甲字叁柒的声音。
“到了。”
玄道子缓缓睁开双眼。
三日日夜兼程,她始终盘坐调息,体内那缕微弱的青色灵气于体内不断流转。
崩裂的筋骨已然弥合,丹田气海灵气精纯。
此刻,炼气四层。
她抬眼看向外面。
车帘外,是一座城。
扑面而来的并非想象中的繁华喧嚣,而是一种如同山岳般的压抑。
眼前是一条极其宽阔的青石大道,道旁是连绵不绝的深灰色石质建筑。这些建筑线条刚硬、棱角分明,极少有繁复的装饰。
行人不多,且大多行色匆匆,衣着或为深色劲装,或为制式官袍,脸上少见市井的鲜活,偶有披甲带胄的士兵列队走过。
这便是炎国国都——百灶,权力的中心,亦是秩序的象征。
玄道子目光扫过,心中了然。此地气机凝滞,规矩森严,建筑间多有连接。
原来是在镇压着某些东西吗?
以国运镇物,当真是大魄力。
马车并未在街道上停留,而是沿着一条守卫森严的侧道,驶向都城深处,最终,马车在一座巨大的、由整块黑曜石雕琢而成的兽首门楼前停下。
门楼之上,是三个大字——司岁台。
门楼下,是两列身着深灰近黑劲装、脸覆半面黑甲的守卫,眼神锐利,扫视着来者,正是秉烛人的装束。
甲字叁柒亮出一枚青铜令牌,守卫无声退开,黑铁大门缓缓向内开启,发出沉闷的轧轧声。
马车驶入门内,眼前豁然开朗。
门内并非庭院,而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地面铺着黑色石板,四周是高达数十丈、向内倾斜的黑色石壁,壁上开凿出无数洞口和回廊,如同蜂巢蚁穴,连接着内部的其他空间。无数秉烛人装束的身影在回廊间穿梭,或在广场上肃立待命。
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广场中央的那个东西。
那是一尊青铜巨鼎。
那鼎足有十数丈高,三足深深嵌入黑色地砖。鼎身浑圆古朴,其上密密麻麻刻满了玄奥繁复的符文。符文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在青铜表面缓缓蠕动明灭,散发出一种古老的气息。
鼎口上方,氤氲着肉眼可见的黑色气流。
“这是......?”玄道子扭头看向一旁的秉烛人甲字叁柒。
“这便是司岁台的力量源泉之一,也是秉烛人监察、镇压“岁相”异动的依仗之一——‘天垣’。”
马车在距离巨鼎尚有百丈之遥的地方停下,他看了眼玄道子和朔:
“下车。”
两人下了马车,甲字叁柒并未多言,只是做了个手势,示意两人跟上。他带着玄道子和朔,穿过广场,走向广场中央巨鼎阴影笼罩下的一座黑色石殿。
石殿入口高达三丈,门楣之上,刻着三个大字——镇岁殿。
殿门开启,里面并非金碧辉煌,反而光线幽暗,只有两侧石壁上镶嵌着无数散发着幽蓝色冷光的晶石,地面依旧是黑石,脚步声在其中回荡,更显寂静森然。
正对着殿门的深处,隐约可见几级台阶,台阶之上,是一排如同巨大肋骨般支撑穹顶的鲸骨立柱,立柱之后摆放着一张宽大的石案。
几盏造型奇古的青铜灯盏,在石案前幽幽燃烧着,勉强照亮了案后模糊的身影。
甲字叁柒在距离台阶尚有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躬身行礼,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秉烛人甲字叁柒,奉命查访东林郡白石村天灾异象,携异人玄道子、疑涉‘岁相’之朔,前来复命。”
台阶之上,阴影之中,一道苍老缓响起:
“呈报。”
甲字叁柒挺直身躯,将白石村天灾前后的异状、山洪诡异改道、源石异常分布、村民皆未感染、玄道子重伤濒死又快速恢复的奇症、以及村中发现失忆男子“朔”的经过叙述了一遍。
“......经初步查验,村民确无源石病感染迹象,已交由户部侍郎王文远按凭据安置清河府。此二人,依律带回。”
甲字叁柒最后说道,并呈上了那份三方签署的凭据文书副本。一名侍立在阴影边缘,同样身着秉烛人服饰但面铠不同的身影上前,接过文书,退入阴影之中。
文书在阴影中传递,片刻,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目标明确地指向了玄道子:
“玄道子。汝身负异力,引动天地之势,强行改道山洪,护佑一村生灵。此力何来?汝之根脚,又是何方?护他,又是为何?”
玄道子抬眼对上阴影中的视线,声音清冽:
“力,源于己身,源于天地。根脚,不过一介求存散修,偶得机缘,窥得一丝天地运转之理。白石村予我栖身之所,村民予我果腹之食,此乃因果。山洪压顶,家园将覆,不过循心而动,以力还情。至于代价......”
她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筋骨寸断,气血两亏,便是明证。若非陈老郎中妙手回春,我此刻已是一具枯骨。”
“至于为何护朔?”
“我护他,只因他在学做人。劈柴守门,回应孩童,尝糖葫芦之甜...他在白石村学的是‘人’之道。我不知他过去是何物,只知此刻他是‘朔’。”
阴影中的人影沉默片刻,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转向了朔:
“朔。”
朔闻声,只是微微转动眼珠,看向声音来源,他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理解这声呼唤需要回应。
“汝,从何而来?”
朔的眉头微微蹙起,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醒来...在水边。石头,很硬。张伯,带我回村。”
他的回答,与村民的描述完全一致。一个赤身裸体、记忆空白的“人”,被猎户老张从山涧乱石滩中救起。
然而,阴影中的存在显然知道得更多。
“汝非自水中来,汝自‘天’坠。”数日前,司岁台‘烛眼’曾见。一‘岁片’,于九天之上,燃尽己身,剥落旧壳,封存伟力于刃,其影坠向人间。”
“其名,为朔。”
“巨兽化人,逆天悖理,古来未闻有如此事。”苍老的声音继续道,“汝虽舍力弃忆,然‘岁’之本质,如同烙印,深植灵核。汝之存在本身,便是变数,便是不稳之源。汝可知,汝这‘空白’之躯,于这天地间,如同无主之薪,随时可能引动灾火?”
朔的脸上依旧是一片茫然。他听不懂“岁片”、“巨兽”、“灵核”、“灾火”这些词语。
他只知道,这些人说的话他很难理解,就像当初不明白为什么要吃饭穿衣一样。
他下意识地,向玄道子身边挪动了半步。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阴影中存在的眼睛。
苍老的声音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再次转向玄道子,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缓:
“玄道子。汝有护民之心,有担责之勇,更身负奇异之力。此乃禀赋,亦是责任。司岁台秉烛夜行,监察岁相,维系平衡,正需汝此等人物。”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凭据所载,汝已知‘岁相’之事。如今,可愿入我司岁台,为秉烛人?监察此‘变数’,亦守护此方黎庶?”
枷锁已至,避无可避。然剑修之道,从不在避。
她抬眸,直视那人影,眼中无惧无惑:
“司岁台若守诺,清河府民安。”
“监察之责,我既在场,自会担起。”司岁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