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岁殿内,玄道子那句“监察之责,我既在场,自会担起”掷地有声,殿内沉空气似乎都为之一滞。
片刻,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善。”
一个字,便为这场交锋画下了句点。
“甲字叁柒。”
“在!”甲字叁柒立刻躬身。
“引他二人,领‘掌岁尊’文书,入籍录档,授牌着服。”
“诺!”
玄道子神色不变,对着阴影深处微一颔首,便转身,带着依旧茫然的朔,跟随甲字叁柒走出了镇岁殿大门。殿外的天光似乎都明亮了几分,广场中央那名为“天垣”的巨鼎上,符文依旧明灭。
甲字叁柒并未多言,领着他们穿过广场,走向一侧高耸石壁上开凿出的众多入口之一,入口上方铭刻着两个古篆——“籍录”。
进入“籍录司”,内部空间同样开阔,但比镇岁殿多了几分“人”气。巨大的黑色石柜林立,无数卷宗分门别类存放。穿着深灰服饰,未覆面甲的文吏在各处忙碌。
一名面容严肃的老吏迎了上来,显然已得到传讯。他手中捧着一份早已备好的文书。文书并非普通纸张,而是一种泛着淡金色泽、触手微凉的特殊帛书,边缘绣着云纹与烛火交织的暗纹。
“玄道子。”老吏将文书递上,“此乃掌岁尊亲署文书,录汝为‘秉烛人’,隶属‘烛**’。汝之职司、权限、律令、禁忌,皆载于其中,自行阅悉。若有违逆,司岁台律法无情。”
玄道子接过文书,入手沉重。她并未当场翻阅,只扫了一眼落款处的朱红印鉴——“掌岁尊印”。
她将其收起,微微颔首:“知晓。”
接着,老吏又取过一枚腰牌。腰牌材质非金非玉,入手冰凉沉重,一面浮雕着司岁台的门楼图案,另一面则铭刻着持有者的信息。
秉烛人·烛**·玄道子。
“‘烛**’?”玄道子看向甲字叁柒,后者此刻已摘下了面铠,露出一张带着风霜的中年面孔。
“秉烛人分两部。”甲字叁柒指了指自己腰牌上的火焰纹,解释道,“‘烛照部’主外,行雷霆手段,清剿因岁相逸散之力引发的灾祸,镇压显形的‘岁片’或失控造物。我等甲字序列多属烛照。”
“‘烛**’主内,掌监察、记录、推演、封印维系。监控岁相本体及各碎片动向,分析其逸散规律,维系‘天垣’运转,记录一切与‘岁’相关的异象与知识。烛**成员多为乙、丙序列,亦有少数如你这般身负特殊禀赋者,可直入烛**心。”
他将两套折叠整齐的深灰色劲装制服递了过来,制式与秉烛人相同,但细看之下,领口和袖口内衬,隐约绣着银色暗纹。
“烛**...倒也贴切。”玄道子了然。
“至于‘岁’...”甲字叁柒的声音压低了几分,“想必你在镇岁殿已有所闻。我等所监察、所对抗之核心,并非单一存在,而是一个古老、庞大、被封印的巨兽——‘岁’。”
“其本体,被镇压于大炎龙脉深处,由‘天垣’及司岁台全力维系封印。然,巨兽虽眠,但其力量与意志,却在当初分化为十二枚权柄碎片,我等称之为‘岁片’。”
“十二岁片,形态各异,秉性不同,或潜藏人间,或蛰伏秘境。祂们皆承袭了‘岁’的部分本质与权能,且皆有真名。”
甲字叁柒的目光扫过站在玄道子身后的朔,继续道:
“其一,朔。便是你身边这位。乃十二岁片之首,力量最为伟岸莫测,象征‘起始’与‘根基’。昔日,祂亦是司岁台首要监控之目标,倾注心血无数。”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然,就在月余之前,变故突生。负责监控‘朔相’的‘烛眼’回报......”
“‘烛眼’见其于九天之上,燃尽己身本源,强行剥落巨兽之壳,将其无上伟力与过往记忆尽数封入一柄剑中。其影便如你所知,坠入凡尘,化为‘朔’。”
“其二,望。十二岁片次席,‘朔’自封坠落,权柄之位空悬,其力隐有勃发填补之势,且行踪愈发诡秘难测。故,司岁台当前首要监控目标,已转为‘望’。”
“其三,令;其四,司;其五,颉......”当念到第五位时,甲字叁柒的声音明显沉了下去,“已于数月前那场波及数郡的‘星坠之灾’中确认陨落。其源石核心崩解,权柄消散。此为十二岁片首次减员。”
“其六,黍;其七,绩;其八,易;其九,年;其十,灸;十一,夕;十二,余。”
“此十二位,便是悬于大炎乃至这片大地之上的利剑。监察其动向,解析其意图,防范其失控,维系封印平衡,便是秉烛人存在的意义,亦是汝‘烛**’之职责所在。”
他看向玄道子,眼神锐利:“汝既担监察之责,首要目标,便是‘朔’,任何细微异动,皆需即刻上报。”
“岁相之间,存在天然的吞噬本能。司岁台铁律:若有任意两名岁片意图相见,必须经由司岁台文书许可,并在严密监控下进行。若有三位岁相欲聚,则必须远离人口稠密区域,且需有复数位甲字秉烛人亲临监视。”
“至于四名及以上岁片相聚...司岁台绝不允许其发生!此乃取祸之道,亦是岁片自身亦会竭力避免之事,碎片相聚越多,彼此吞噬融合的冲动便愈发强烈。若放任十二碎片合一,则‘岁’兽重现,天地倾覆,生灵涂炭。”
“我知晓了。”她平静回应。
甲字叁柒深深看了她和朔一眼:“好自为之。”
言罢,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通道中:
“你的房间在丙字甘三,莫要忘了。”
玄道子不再多言,将掌岁尊文书与烛**腰牌收入怀中。她拿起桌上那两套烛**制服,目光扫过朔。
来到房间,玄道子换上了烛**制服。深灰的底色衬得她面容愈发清冷,银色的暗纹在动作间若隐若现。她将腰牌悬在身侧,最后拿起那副黑面甲,却并未覆面,只是随意地扣在腰带一侧。
“走。”她推开石室的门。
他们穿过通道,重新回到了“天垣”巨鼎笼罩的中央广场,玄道子脚步未停,径直走向来时的那座黑曜石门楼。
守卫依旧森严。当值的秉烛人守卫看到玄道子腰间的烛**腰牌和她身后跟着的朔时,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丙字烛**,玄道子。”玄道子声音平静,主动亮出腰牌,“携监察目标‘朔’,执行外勤监察任务。”
她并未出示任何具体的任务文书,只强调了“监察”二字。烛**对岁相碎片的日常监察本就拥有相对灵活的行动权限,尤其是在目标“朔”状态特殊的情况下。
守卫仔细查验了腰牌,短暂的沉默后,守卫侧身让开,黑铁大门缓缓开启一道缝隙。
“记录在案。时限?”守卫例行公事地问。
“归期未定。”玄道子淡淡道,一步便跨出了门楼。
出了门,朔的目光扫过街道上来往的行人、车马,若有所思。
“去何处?”他问。
玄道子脚步未停,沿着青石大道,向城外方向走去:
“当然是去清河府。”
朔的脚步顿了一下,他侧头看向玄道子:“清河府?”
他记得这个名字。
那些村民们的安身之所。
“不然去哪?”玄道子没有回头,声音顺着风传来,“司岁台非你安身之所,那石室更非归处。”
“你虽非生于那村,”玄道子的声音继续响起,“但你自‘天’坠下,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是山涧的石头,第一个带你回去的是猎户张伯,第一个容你栖身的是那间简陋的木屋。”
“那村,便是你此世为‘人’的起点,是你行走世间的根。”
“若觉前路迷茫,不知何往,不知何为......”
玄道子终于微微侧首,目光对上朔的眼睛:
“自然是回‘根’处,去看一眼。”
“看看那些曾予你衣穿、予你饭吃、教你守门、看你劈柴的人,如今在清河府,过得如何。”
“看看你学做‘人’的地方,那些人,是否安好。”
“这便是‘根’的意义。”
朔的脚步彻底停了下来。他站在百灶城的街道上,周围是行色匆匆的陌生面孔,可他脑子里出现的是什么?
是王婶塞来的野菜团子,是丫丫举着草编兔子时亮晶晶的眼睛,是老村长看他站得笔直守在村口时,那一声带着叹息的“傻小子”。
一幕幕鲜活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浮现,打破了长久以来的茫然与空白。
他迈开腿,跟了上去。
去清河府。
回“根”处。
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