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道子掀开门帘,一股热浪裹着油香、醋香、花椒香和面食蒸腾的甜香扑面而来。堂内不算大,摆着七八张擦得锃亮的方桌,三三两两坐着些食客,多是些短打扮的力工或赶早市回来的妇人,呼噜噜吸着面汤,间或响起几声豪爽的谈笑。跑堂的是个手脚麻利的半大小子,肩上搭条白毛巾,眼尖地迎了上来。
“二位客官里边请!想吃点啥?咱这儿的油旋儿刚出锅,酥脆!甜沫儿也熬得正稠糊,热乎着咧!”
玄道子选了张靠里稍安静的桌子坐下。朔学着她的样子,挺直脊背坐在条凳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邻桌一大海碗里红亮油润的“把子肉”吸引,那肉块颤巍巍地浸在浓稠的酱汁里,散发着浓烈的肉香。
“看什么?”玄道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个...很香。”朔指了指,语气带着纯粹的陈述和新奇。
“想吃?”
朔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玄道子转向小伙计:“一碗甜沫,两个油旋。再把子肉一份,米饭两碗。”
“好嘞!甜沫一碗,油旋俩,把子肉一份带米饭——!”
小伙计利落地朝后厨方向吆喝一声,转身去提大铜壶倒了两碗热腾腾的粗茶。
很快,吃食上桌。
玄道子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油旋,小口吃着。朔则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碗碟,显得有些无从下手。
“用这个。”玄道子递过一把粗陶勺子。
朔接过勺子,舀起块把子肉,连带着酱汁送入口中。
他又舀了一勺甜沫,咸鲜适口,暖意直透肠胃。
他一口肉,一口甜沫,再掰下一块油旋蘸着甜沫或肉汁送下,动作虽不熟练,却吃得极其认真。
玄道子静静吃着她的甜沫和油旋,偶尔抬眼看一看朔。
饭毕,碗碟几乎见底。玄道子抬手招呼小伙计结账。
小伙计麻利地报了个数。玄道子从怀中摸出那个从暗桩处“借”来的钱袋,倒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
“不用找了。”
小伙计眉开眼笑:
“谢客官!您二位慢走,下回再来啊!”
玄道子起身,朔也放下勺子,跟着站起。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余味居。
余味居的后厨。
灶台前,一个身影正忙得脚不沾地。深红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利落的高马尾,发梢透着蓝,头顶两侧微微隆起的小角在蒸汽里若隐若现。
他身形不高,穿着沾满油渍的灰白束脚裤和敞袖短褂,露出带有紫色条纹的红色手臂,一条末端飘着一簇红毛的长尾在身后灵活地摆动,时而卷起调料罐,时而扫开碍事的菜叶。
“老姜!葱!快着点!油锅等着炝锅呢!”余抄着大铁勺,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嗓子。
“来咧来咧!掌柜的莫急!”叫老姜的伙计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赶忙把一盆切好的葱花递过去。
余手腕一抖,葱花撒入烧得滚烫的油锅,“滋啦——”一声爆响,辛烈的香气猛地炸开。他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大铁勺在旁边的卤肉锅里搅动着,舀起一勺浓稠的酱汁,眯着眼看了看挂勺的程度,又低头嗅了嗅。
“嗯...火候还差一篷子,”他嘟囔着,“老姜,压压火!这锅肉得用文火慢咕嘟才入味儿!”
“得令!”老姜赶紧去扒拉灶膛里的柴火。
余麻利地翻炒着炝锅的葱花,准备下焯好水的青菜。可就在铁勺碰着锅沿,发出清脆响声的那一刹那,他握着勺把的手顿了一下。
一种极其细微的感觉在他心头“滋”地一响,又迅速消失无踪。那感觉来得快去得更快,还没来得及细想就消失不见。
余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扭头,目光穿过油烟和伙计的身影,投向通往前堂。门帘外,隐约传来食客的喧闹和跑堂伙计的吆喝,一切如常。
“掌柜的?油...油热过头咧!”老姜的提醒让他猛地回神。
“哦!哦!”
“怪事。”余一边炒菜,一边小声嘀咕,“俺咋觉着刚才心里头‘咯噔’一下子?跟丢了啥顶要紧的东西似的”
老姜一边往另一个灶眼添柴,一边笑道:“掌柜的,您怕是忙晕头咧!咱这后厨,除了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还有啥顶要紧的?总不能是您惦念着哪位哥哥姐姐的口味,琢磨新菜琢磨魔怔了吧?”
余被他说得一愣,随即也咧嘴笑了:“滚犊子!就你话多!赶紧的,看看外头甜沫儿还够不够,不够再熬一锅!这大早上的,可不能断喽!”
他挥动铁勺,把炒好的青菜利落地盛进粗瓷大碗里。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悸动从未发生。
“兴许...真是俺想忒多了?”余甩甩头,把这点莫名的念头抛到脑后,又扯开嗓子吼了起来,“老姜!肉!肉快好了!准备出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