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渊关的风雪裹挟着铁证与血腥,如同九幽吹出的丧钟,沉沉压向帝都。金銮殿内,死寂如墓。九龙金椅高踞丹陛,冕旒垂落的珠帘后,皇帝赵胤的目光深不见底,唯有搭在赤金扶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轻敲击着,每一次微动都似有千钧。
“宣,影龙卫指挥使陆擎,上殿奏对!” 当值太监总管李辅国的尖细嗓音,因竭力拔高而带着一丝破音,在死寂的大殿中刮擦出刺耳的声响。
殿门处阴影微动。一道身着玄黑蟠龙纹劲装、面覆无脸玄铁面具的身影,如同自幽冥踏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大殿中央的光斑之下。正是影龙卫指挥使,陆擎!他单膝触地,甲胄与金砖碰撞,发出“铿”的一声轻响,如同金玉交击,瞬间刺破了凝滞的空气。
“臣,影龙卫指挥使陆擎,奉旨查勘寒渊关玄甲神碑崩毁案,现已查明,特此复命!” 陆擎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沙哑低沉,如同两块锈蚀的铁片在相互摩擦,不带丝毫情绪,却字字如冰锥,凿入每个人的耳膜。
他身后,四名同样面覆铁甲的影龙卫,合力抬上一个沉重的玄铁木箱。箱盖开启的瞬间,一股混合着硝烟、血腥、冻土腥气以及某种阴寒刺骨异味的森然气息,猛地扩散开来!殿内温度骤降!
箱内,一件件以水晶、寒玉、秘银封存的证物,在殿内烛火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 边缘焦黑扭曲、内壁沾染着灰白色诡异粉末(蚀骨阴磷)的金属火雷残片。
• 封存在透明水晶盒中的、沾染着大片暗褐色干涸血迹与污泥的破碎皮甲内衬——正是寒渊关副将周猛咬舌蘸血所书的绝命血书!
• 拓印在薄如蝉翼、却坚韧无比的“鲛光绡”上的半个鞋印!前掌是细密如波浪的独特纹路(北狄雪狼军雪地靴),后跟处一个清晰的弯月状凹痕(与二皇子府暗枭卫统领赵狰私印完全吻合)!
• 半块断裂的墨玉佩,玉质温润,雕工精湛,断裂处可见繁复的缠枝莲纹,以及一个残缺却依旧能辨的篆字——“宁”(永宁侯府标识)!
• 三枚以秘银丝固定、置于寒玉托盘中的喉骨碎片!骨茬呈现诡异的螺旋状粉碎性裂痕,正是“碎玉手”一击毙命的铁证!
• 一小坛以符箓封口的冻土,土色发黑,隐隐透出阴寒之气(经药堂大长老楚元亲自验证,含高浓度火药爆燃残余及南疆五毒教特有的“蚀骨阴磷”成分)!
“经查!” 陆擎的声音毫无起伏,却如同最精准的屠刀,将残酷的真相一片片剐下:
“一、玄甲神碑碑顶三丈巨石崩落,非天灾,乃人祸!碑基连接处,有火药定向爆破灼烧痕(掺蚀骨阴磷压制声光)及利器撬动刮痕!爆破威力精准控制,仅震松目标巨石!”
“二、碑面‘贪狼吞月’血纹,深达三寸七分,边缘锐利如刀削,无丝毫自然崩裂毛刺!乃人力以特制刻刀,于巨石崩落后连夜深凿而成!”
“三、寒渊关副将周猛及六名亲卫,于案发前夜亥时三刻,遭三名黑衣蒙面人袭击,喉骨尽碎,皆为一击毙命!凶器手法,确系江湖失传之阴毒绝学——‘碎玉手’!”
“四、行凶之三名黑衣杀手,于案发后丑时,毙命于断魂崖下,同死于‘碎玉手’!手法、力道与杀周猛者如出一辙!尸身旁遗留此永宁侯府墨玉佩残片!”
“五、杀手所留足迹虽经风雪掩盖,然经‘显形粉’及秘法还原,其靴底纹路:前掌乃北狄王庭直属‘雪狼军’斥候特制雪地靴纹,后跟凹痕形状、深度,与二皇子府暗枭卫统领赵狰随身私印印钮纹路,完全一致!”
“六、爆破残留火药中,检出南疆五毒教秘制‘蚀骨阴磷’!此物燃烧无色无味,阴寒刺骨,善压声光。经黑市线人密查,近三月有少量流入帝都,最终交易记录…指向三皇子府一名负责采买的外管事!”
铁证如山!环环相扣!每一件证物都如同淬毒的弩箭,箭头闪烁着幽蓝寒光,精准地指向不同的目标!大殿内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与抽气声!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
“陛下!臣冤枉啊!” 永宁侯赵显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狠狠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咚”响,声音带着哭腔,面如金纸,“这玉佩…玉佩确是府中之物!但…但年前库房遭窃,丢失了一批器物!定是贼人栽赃!臣…臣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啊!”
“父皇明鉴!” 二皇子赵晟脸色煞白如雪,身体微微颤抖,声音因极度的惊怒和恐惧而尖锐,“靴印…私印…定是有人仿造构陷!儿臣…儿臣从未与北狄有过任何往来!赵狰…赵狰他忠心耿耿,绝不会…”
“父皇!” 三皇子赵琰悲愤跪地,眼圈发红,声音哽咽,“阴磷之事…儿臣毫不知情!定是刁奴背主,贪图钱财!儿臣驭下不严,甘愿受罚!但勾结南疆,祸乱边关…此等滔天大罪,儿臣万死不敢!”
三方喊冤,声泪俱下!各执一词,互泼脏水!金殿之上,浊浪滔天!
“陛下!” 一声沉喝如惊雷炸响!楚骁一步踏出,玄色蟒袍无风自动,周身散发的凛冽煞气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席卷大殿!他目光如电,扫过跪地喊冤的三人,最终直视丹陛,声如金铁交鸣,带着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决绝与悲怆:
“玄甲神碑!乃北疆三十万将士心中不灭图腾!碑在,军魂在!碑碎,如脊梁断!周猛等七位忠烈,为护国器,血染碑林!其绝命血书,字字泣血,声声含冤!今影龙卫所呈,铁证凿凿!毁碑、杀人、嫁祸稚女、乱我边关军心、裂我大胤国本!此獠所图,非仅臣一门之存亡!乃欲毁我长城,引豺狼入室,裂我社稷江山!其心之毒,甚于蛇蝎!其罪之深,罄竹难书!”
他猛地单膝跪地,甲胄与金砖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双手抱拳高举,目光灼灼如燃烧的星辰:
“臣,楚骁!戍守北疆三十载,白骨铺路,血染征袍!今为惨死之忠魂,为蒙冤之幼女,为动荡之边关,为飘摇之国本!泣血恳请陛下!诛元凶!慰英灵!正国法!安天下!”
“楚骁!你休要危言耸听!” 一名隶属都察院的御史忍不住出列,声音带着色厉内荏的颤抖,“此案错综复杂,证据虽在,然…然或有隐情!或有幕后黑手挑拨离间!岂可…”
“隐情?!” 楚骁霍然转头,目光如两柄出鞘的绝世凶刃,带着尸山血海的滔天杀气,狠狠刺向那名御史!那御史只觉一股刺骨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心脏骤停,踉跄后退数步,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七具忠骨未寒!碑身裂痕犹在!铁证如山,指向皇子、侯府、敌国、邪教!你告诉本公,有何隐情?!” 楚骁的声音如同万载冰川相互倾轧,每一个字都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莫非是忠魂自毁其碑?!将士自戮其喉?!还是这朗朗乾坤之下,真有鬼神作祟,嫁祸人间?!”
死寂!绝对的死寂!唯有楚骁那饱含血泪的诘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头!无人再敢置喙!
“够了。”
一个不高,却如同九天龙吟般的平静声音响起。皇帝赵胤缓缓抬手。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带着掌控乾坤的无上威严,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喧嚣、恐惧与杀意。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皇帝的目光如古井深潭,扫过跪地喊冤的三人,最终落在楚骁身上:
“此案,朕已洞悉。毁碑、杀人、乱国,罪无可赦!然…”
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带着深沉的疲惫与不容置疑的权衡:
“证据虽指向多方,然真伪交织,显系有人借机兴风作浪,构陷倾轧!朕…不信朕的儿子,会勾结敌国,自毁长城!”
此言一出,二皇子赵晟、三皇子赵琰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光芒!
“然!” 皇帝声音骤冷,“皇子失察,勋贵无能,致宵小有机可乘,酿此巨祸!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旨落如冰雹:
“永宁侯赵显!治家无方,御下无能!致使府库重器外流,险酿巨变!削侯爵,降为永宁伯!罚俸五年!闭门思过!府中一应人等,由宗人府协同大理寺严查!涉事者,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降爵重罚,但未动根基,交由宗人府(皇室机构)协同,暗示可控)
“二皇子赵晟!” 皇帝目光如电,“暗枭卫统领赵狰,私印外泄,护卫不力!难辞其咎!即行革职,锁拿入诏狱!由龙骧卫接管暗枭卫!赵晟…御下不严,险酿大祸!收回‘骁骑营’协理之权!于府中静思己过!无朕旨意,不得离京!”
(严惩心腹赵狰(替罪羊),收回部分兵权(削羽翼),皇子仅禁足思过)
“三皇子赵琰!” 皇帝声音更冷,“门客涉南疆邪物,纵非主使,亦有失察之责!收回‘督造江南漕运’之差事!罚俸三年!涉事外管事…凌迟!其直系亲族,流放三千里!再有门客涉邪…唯你是问!”
(重惩门客九族(撇清皇子),收回肥差(警告),罚俸最重(象征性惩戒))
“钦天监正张道陵!妄言天象,惑乱人心!革职!永不叙用!”
(弃子,但未流放,留有余地)
“北狄、南疆!狼子野心!着边军严防死守!岁贡加倍!再敢异动…朕必亲提大军,犁庭扫穴!”
(对外强硬,转移矛盾)
最后,他看向楚骁,声音转缓,带着安抚与补偿:
“楚卿戍边有功,赤胆忠心。女灼华,天命所钟,非祸非福。册封‘镇国灵毓郡主’,享双俸,赐玉碟金印,见君不拜!赐‘九阳暖玉髓’百斤,‘玄冰魄’十枚,助其调和本源!”
“臣…谢陛下隆恩!” 楚骁沉声叩首。他明白,这已是帝王在保全皇家颜面与安抚重臣间,能做到的极限。削爵罚俸禁足,看似严厉,实则未伤皇子根本。永宁伯(赵显)成了唯一被推至明面的牺牲品。
“退朝!” 皇帝拂袖起身,冕旒晃动间,无人能窥见其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疲惫与更深沉的、如同深渊般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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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凰阁 · 余烬与新生 & 御书房密议
皇帝的旨意如同狂暴的飓风,瞬间席卷了整个帝都。永宁伯府(原侯府)朱门紧闭,门前石狮都仿佛蒙上了一层灰败。二皇子府、三皇子府外,披坚执锐的禁军无声矗立,肃杀之气弥漫。朝堂之上,暗流汹涌,人心惶惶,但表面上,那场险些动摇国本根基的风暴,似乎随着帝王至高无上的裁决,暂时被强行按入了水面之下。
栖凰阁内,依旧暖如酷夏。九阳炽玉地龙散发的热浪蒸腾不息,空气中弥漫着千年沉香厚重而略带苦涩的暖香,混杂着药草特有的清苦气息。
楚灼华对此一无所知。她小小的身体蜷缩在铺了厚厚软垫的暖玉榻上,小脸因高温而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细密的汗珠不断从额角、鼻尖渗出,又被守在一旁的乳母陈氏用温热的软帕轻柔拭去。她刚刚经历了一次药浴,皇帝赏赐的“玄冰魄”被药堂大长老楚元亲自研磨成最细腻的粉末,融入特制的“玄阴固本汤”中。此刻,药力正如冰河解冻般在她体内缓缓化开。
左臂骨髓深处,那股蛰伏的玄阴寒气,在至寒奇珍“玄冰魄”的滋养下,变得前所未有的温顺、精纯。它不再像之前那样狂暴地左冲右突,而是如同被驯服的冰龙,在药力的引导下,缓缓流淌在稚嫩的经脉之中,带来丝丝缕缕、沁入骨髓的清凉,驱散着外界炽热带来的燥闷。
楚荆枯瘦的手指一直搭在楚灼华纤细的腕脉上,闭目凝神。突然,他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眸子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国公爷!夫人!大小姐…大小姐的脉象!”
一直守在榻边的楚骁和林氏立刻紧张地看过来。
“奇…奇迹啊!” 楚荆声音颤抖,“玄冰魄不愧为至寒奇珍!药力所至,大小姐经脉中几处因冰火冲突而淤塞凝滞之处,竟被这至精至纯的玄阴寒气缓缓冲刷、融通!那深藏骨髓的玄阴本源…非但未受炽玉压制而萎靡,反而…反而在药力滋养下,似有凝实壮大之兆!如同…如同冰晶在烈火中淬炼,愈发纯粹坚韧!”
楚骁紧绷如铁石的肩颈线条,微不可察地松缓了一丝。他走到榻边,俯视着女儿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宽厚粗糙、布满剑茧的大手伸出,带着沙场武将特有的沉稳力道,却又在触及女儿汗湿的额发时,化为难以想象的轻柔。他极轻、极缓地拂开那几缕黏在颊边的湿发,指腹停留在那粒殷红如血的朱砂痣旁。
“灼华,” 他声音低沉,似是对女儿低语,又似穿透时空,对着那隐藏在重重迷雾后的敌人宣告,“金銮殿上的血…爹替你挡了。泼在你身上的脏水…爹替你洗净了。这玄阴之路…纵是九幽寒渊,爹也陪你…闯过去。”
沉睡中的楚灼华似乎感受到了那指尖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与力量,无意识地用温热的小脸蹭了蹭父亲宽厚的掌心,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左臂内侧,那朵幽蓝色的冰莲纹,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流转过一抹深邃的幽光,第五片莲瓣的边缘,似乎…又舒展了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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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 · 暗流未息
退朝的喧嚣散去,御书房内只余下龙涎香袅袅。皇帝赵胤疲惫地靠在龙椅上,揉着刺痛的眉心。二皇子赵晟、三皇子赵琰垂手肃立在下首,冷汗浸透了里衣,脸色依旧苍白。
“父皇…” 赵晟声音发颤,带着劫后余生的惶恐。
“闭嘴!” 赵胤猛地将手中的和田玉镇纸狠狠掼在地上!价值连城的美玉瞬间四分五裂!“蠢货!一群蠢货!朕的脸面,大胤的国威,都被你们丢尽了!”
“儿臣知罪!儿臣该死!” 两人噗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赵显无能,已被朕推出去顶了明面的罪!” 皇帝的声音冰冷刺骨,如同淬了毒的冰针,“但你们…真当朕老糊涂了?!靴印私印…阴磷门客…桩桩件件,岂是巧合?!今日若非楚骁以军心国本相逼,若非朕还要顾念这祖宗基业的脸面…朕…真想剐了你们!”
两人吓得魂飞魄散,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出。
“滚回府去!给朕夹紧尾巴做人!” 皇帝的声音带着极致的厌恶与警告,“再敢惹是生非,再让朕听到半点风声…朕不介意…换两个懂事的儿子来坐这江山!”
“儿臣…儿臣遵旨!谢父皇开恩!” 赵晟、赵琰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御书房,后背衣衫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书房内陷入死寂。阴影中,陆擎如同鬼魅般无声浮现。
“查。” 皇帝的声音森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更深的、如同毒蛇般的阴冷,“给朕查清楚!是谁…在朕的眼皮底下,把手伸得这么长?是北狄?南疆?还是…朕的好儿子们自己按捺不住,开始互相撕咬了?又或者…是那藏在更深处的影子,想借朕的手,除掉朕的儿子,毁掉朕的江山?!”
“遵旨。” 陆擎的声音依旧沙哑平静,如同冰冷的铁器。他身影微晃,如同融入烛光下的阴影,瞬息间消失无踪。
御书房内,只剩下皇帝赵胤一人。他缓缓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扶手,发出单调而沉重的“笃…笃…”声。烛火摇曳,将他孤寂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蛰伏在深渊中的巨兽。
金銮殿的喧嚣已散,石碑案的明面风波已平。但水面之下,那搅动风云的黑手,那暗藏的杀机,那父子兄弟间的猜忌与裂痕…却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
(第六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