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风波之后,帅府内院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楚灼华闭门谢客,除了必要的军医诊视和素心照料,几乎不见外人。她需要时间平复心绪,更需要空间舔舐那份被侵犯的屈辱与愤怒。唇上的红肿虽已消退,但那令人作呕的触感,却如同梦魇般,时不时在脑海中闪现,让她胃里一阵翻腾。每当此时,她便紧紧抱住小雪,将脸埋进它温软的毛发里,汲取着纯粹的慰藉。
赵珩果然如她所愿,再未踏足内院。他依旧每日派人送来温养的药膳或安神的线香,东西放在外院,由素心转交,从不多言。那份润物无声的体贴仍在,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疏离。楚灼华对此乐见其成。她本就不喜应付那些绵里藏针的关怀,如今少了这份压力,反倒觉得清净不少。一个人烦,总好过两个人烦。她每日专心调息养伤,引导涅槃火莲子与蕴神养脉丹的药力修复经脉,玄冥道元在体内奔流不息,伤势恢复得极快。
然而,这份清净,很快被另一个人以更加“执着”的方式打破了。
凤炎,那位南疆青鸾部少主,在挨了那记蕴含玄冥寒气的响亮耳光后,非但没有知难而退,反而变本加厉地“刷存在感”。
第二日清晨,素心便捧着一个赤玉药盒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小姐,凤少主…又送药来了。说是南疆秘制的‘冰肌玉露膏’,专治消肿化瘀,修复肌肤。” 素心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楚灼华依旧有些微肿的唇瓣。
楚灼华额角青筋一跳。消肿化瘀?修复肌肤?他是在提醒她那一巴掌吗?!
“放着吧。”她声音冰冷,看都没看那药盒一眼。
“凤少主还说…”素心声音更低,“他…他知道错了。昨晚是他喝多了北风,昏了头,冒犯了郡主。他…他该死!请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 素心复述着凤炎那带着南疆口音、听起来有些笨拙的道歉词。
楚灼华冷笑一声。喝多了北风?这借口…真够拙劣的!她懒得理会,只当没听见。
但凤炎的“诚意”,显然不止于此。
午时,素心又端着一个食盒进来,里面是几样精致的南疆点心,散发着奇异的果香。“小姐,凤少主派人送来的…说是南疆特有的‘百果凝香糕’,清甜爽口,最是开胃养神…”
“拿走。”楚灼华眼皮都没抬。
“凤少主还说…他…他在府外…负荆请罪。”素心声音几不可闻。
“什么?”楚灼华以为自己听错了。
“凤少主…他…他脱了上衣,背着几根荆条,跪在帅府大门外…”素心艰难地说道。
楚灼华简直要被气笑了!负荆请罪?!这莽夫!他以为这是唱戏吗?!堂堂南疆青鸾部少主,脱了上衣跪在雁门关帅府大门外?!他是嫌不够丢人,还是想逼她就范?!
“让他滚!”楚灼华声音冰寒,“告诉守卫!他若再胡闹,直接以扰乱军务论处!轰走!”
“是!”素心如蒙大赦,连忙退下。
帅府大门外,很快传来一阵喧哗和凤炎不甘的叫嚷声,但很快被守卫严厉的呵斥声压下。片刻后,外面恢复了安静。楚灼华以为他终于消停了。
然而,傍晚时分,素心又捧着一个更大的、雕刻着火焰纹路的木盒进来,脸上表情更加古怪。“小姐…凤少主…他…他派人送来这个…”
楚灼华皱眉看去。盒子里,并非丹药点心,而是一株通体赤红、如同燃烧火焰般的珊瑚树!珊瑚树上,还系着一根…带着倒刺的荆条!
“凤少主言道…”素心硬着头皮复述,“‘荆条’他收下了,郡主的气…他记在心里。这株‘赤焰珊瑚’,是他从南疆火山深处亲手采得,蕴含精纯火灵,置于房中,可驱寒辟邪,温养身心…权当…权当赔罪…” 他竟把“负荆请罪”的荆条,当成了“礼物”的一部分!
楚灼华看着那株流光溢彩、却系着根刺眼荆条的珊瑚树,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这莽夫!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她强忍着把盒子扔出去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烧了!”
“啊?”素心一愣。
“我说!烧了!”楚灼华声音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素心不敢多言,连忙抱着盒子退了出去。
接下来的日子,凤炎的“道歉”攻势非但没有停止,反而花样百出。今日是据说能“清心败火”的南疆凉茶,明日是“刀枪不入”的火蜥皮软甲,后日又是“歌声清越”的七彩琉璃雀(被楚灼华勒令楚熠立刻拎走放生)…他不再跪府门,却每日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外院,隔着院墙高声问候,声音洪亮,生怕她听不见。内容也从道歉,渐渐变成了分享南疆趣事、北境见闻,甚至开始朗读一些蹩脚的中土情诗!
楚灼华只觉得太阳穴日日突突跳。这南疆火炉!脸皮简直比雁门关城墙还厚!她不止一次想冲出去,一道冰狱指把他冻成冰雕!但想到他献出涅槃火莲子救她一命的恩情,又强行压下怒火。救命之恩,如同枷锁,让她无法彻底撕破脸。可这份“热情”,实在让她烦不胜烦!每次听到他那洪亮的嗓音,她就想起那晚小巷中炽热的唇舌,胃里就一阵翻腾!她只想对着他吼:滚远点!别来烦我!
这份烦躁,在父亲楚骁一次探视时,达到了顶点。
“灼华,”楚骁看着女儿日渐红润却依旧带着一丝郁色的脸庞,眼中带着关切与一丝不解,“为父见你…对凤少主,似乎…过于冷淡了?”
楚灼华心头一紧,抿唇不语。
楚骁轻叹一声:“凤少主此人,虽行事狂放,不拘小节,但心性赤诚,待你…亦是真心。此次你重伤,若非他及时献出‘涅槃火莲子’,后果不堪设想。救命之恩,非同小可。纵使他有时言行无状,惹你厌烦,你…也当念其恩情,莫要过于苛责。态度…不妨缓和些。”
楚灼华猛地抬头,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委屈与愤怒!缓和些?父亲…他根本不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凤炎对她做了什么!那种恶心与屈辱…让她如何缓和?!可这种事…她如何对父亲启齿?难道要她说,您女儿被那莽夫强吻了,还伸了舌头?!
她死死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勉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她看着父亲眼中真诚的关切与对凤炎的欣赏,心中一片冰凉。最终,她只是垂下眼眸,声音干涩:“…女儿知道了。但…道不同,不相为谋。女儿…自有分寸。”
楚骁看着女儿倔强而疏离的模样,眉头微蹙,最终只是轻叹一声,不再多言。他虽不解女儿为何如此抗拒凤炎,但见她伤势恢复良好,精神尚可,也不愿过多逼迫。
父亲离开后,楚灼华独自坐在窗边,看着庭院中覆雪的枯枝,心中一片烦乱。凤炎的纠缠,父亲的劝解,如同两股无形的绳索,捆得她喘不过气。她甚至荒谬地想: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被那元婴老怪一掌拍死算了!也省得受这份“救命恩情”的折磨!
小雪似乎感受到主人低落的情绪,轻盈跃上窗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背,冰蓝猫瞳纯净地望着她。
楚灼华伸手将它抱入怀中,脸颊贴着它温软的毛发,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小雪好。只有在小雪身边,她才能感受到片刻的宁静与纯粹。
日子在凤炎日复一日的“骚扰”与楚灼华日复一日的“冷暴力”中缓缓流逝。赵珩依旧保持着疏离的体贴,楚灼华乐得清闲。伤势在丹药与玄冥道元的滋养下,已恢复了大半。后心的阴寒刺痛几乎消失,经脉也坚韧如初,甚至因祸得福,在涅槃真火本源的淬炼下,玄冥道元更加精纯凝练。
这日午后,楚灼华正倚在窗边软榻上,翻看一卷阵图。小雪蜷在她膝头打盹。窗外,细雪无声飘落。难得的宁静。
突然,外院又传来凤炎那极具穿透力的洪亮嗓音,似乎在跟守卫争执什么。
“让开!本少主有要事禀报郡主!”
“凤少主,郡主有令,静养期间,不见外客!”
“事关军情!耽误了你们担待得起吗?!”
“…”
楚灼华眉头紧蹙。军情?这莽夫又搞什么名堂?她本不想理会,但“军情”二字,让她无法完全置之不理。
“素心,”她冷声道,“去看看,他又在闹什么。”
“是。”素心应声出去。
片刻后,素心回来,脸色有些古怪:“小姐…凤少主说…他抓到一个狼庭的探子!身上搜出一份密信!事关重大,需…需当面呈给郡主!”
楚灼华眸光一凝。狼庭探子?密信?她沉吟片刻。事关军情,宁可信其有。她倒要看看,这莽夫又在耍什么花样!
“让他…到外院偏厅等候。”她声音冰冷。
“是!”
楚灼华起身,换上一身素雅的月白云纹常服,长发松松挽起,簪着简单的玉簪。她刻意收敛了气息,显得清冷疏离。抱着小雪,她缓步走向外院偏厅。心中打定主意,若他敢拿军情开玩笑,定要让他好看!
偏厅内,凤炎一身火红劲装,正背着手,焦躁地踱步。听到脚步声,他猛地转身,鎏金色的眼眸瞬间亮起,如同点燃的星辰!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喜,大步迎了上来:“灼华郡主!你…你肯见我了?!”
楚灼华脚步一顿,与他保持三步距离,声音清冷无波:“密信何在?”
凤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个沾着泥土的皮筒,双手奉上:“郡主请看!这是从那探子身上搜出的!上面是狼庭密文!我已命人初步破译,似乎…事关狼庭下一步的进攻计划!”
楚灼华接过皮筒,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筒身,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她打开皮筒,抽出里面的羊皮纸。纸上确实是扭曲的狼庭密文,旁边还有一行歪歪扭扭的中土文字注释,显然是匆忙翻译的。她快速扫过,眸光骤然一凝!这密信…竟似是真的!上面提到了“血狼骑”主力的动向和一个名为“断魂峡”的地方!
她猛地抬头,看向凤炎:“这探子…现在何处?”
凤炎金瞳闪烁,带着一丝得意:“被我关在驿馆地牢!严加看守!郡主放心!绝对跑不了!”
楚灼华沉吟片刻:“此事…需立刻禀报父亲和陆指挥使!”
“是!我这就去!”凤炎立刻应道,转身欲走,却又停住,回头看着她,鎏金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郡主…我…我这次…没骗你吧?”
楚灼华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大型犬般等待夸奖的神情,心头一阵烦躁。她移开目光,声音依旧冰冷:“军情为重。速去。”
“好!好!我这就去!”凤炎脸上瞬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如同得了圣旨,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楚灼华看着他火红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处,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密信,眉头紧锁。这莽夫…这次倒是立了一功。但…为什么她心里非但没有半分感激,反而觉得…更烦了?
(第八十七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