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暖阁的静谧中缓缓流淌，如同窗外的细雪，无声无息。楚灼华被困在床榻之上，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抬手都觉费力。每日里，除了军医诊视、素心照料，便是昏昏沉沉的睡眠。玄冥道元枯竭，金莲莲子缓慢滋养，修复的速度慢得令人心焦。她感觉自己像一株被暴风雨摧残过的幼苗，只能依靠着微弱的生机，在泥土中艰难地喘息。
每日清晨，素心总会准时端来一碗赤红滚烫的汤药。那汤色如熔岩，散发着奇异的果香与磅礴的生机，正是南疆特制的“火云参汤”。素心轻声道：“小姐，凤少主…又送汤来了。说是今早天未亮就起身熬的，让您…趁热喝。” 楚灼华面无表情地接过玉碗。汤入口温热，带着一股奇异的甘甜与淡淡的辛辣，暖流瞬间涌入四肢百骸，驱散着体内的寒意，滋养着干涸的经脉。她不得不承认，这汤…确实有效。凤炎献出圣药救她性命，这份恩情她铭记于心。但这份每日不落、甚至强调“亲手熬制”的关怀，如同南疆永不熄灭的火焰，炽热得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尤其是想到他可能就在府外徘徊，那双鎏金色的眼眸时刻关注着她的动向，心头便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感激，却也带着一丝被过度关注的负担。她沉默地喝完汤，将空碗递给素心，声音清冷：“替我…谢过凤少主。” 素心应声退下。片刻后回来，低声道：“凤少主得了谢，很是高兴，说…让您好好休息，他晚些…再来看您。” 楚灼华无力地闭上眼。这莽夫…真是…锲而不舍！她心中那点刚因汤药暖意而升起的些微波澜，瞬间被这“晚些再来”的宣告搅得烦躁起来。
窗边小几上，那盏温润的心莲灯静静燃着，光华柔和。旁边，紫檀木盒中的安魂定魄香每日更换，清雅的香气无声地弥漫在暖阁之中，带来一丝难得的宁静。素心有时会轻声道：“小姐，七殿下…又送来了新的‘温脉玉髓膏’，让奴婢为您涂抹后心伤处。” 那药膏触体清凉，带着精纯的温养之力，缓缓修复着受损的经脉。素心又道：“殿下让奴婢转告您…安心静养，莫要劳神。” 楚灼华微微颔首。赵珩的关怀，如同他本人，润物无声。她有时会望着后窗的方向出神。她知道他来过，就在那回廊转角，或许此刻就在窗外？他选择了沉默的守望，不进来打扰。她本该觉得轻松，省去了应付的麻烦。但不知为何，心底那丝因他缺席探望而产生的、微妙的失落感，却并未完全消散。她甚至偶尔会想，他此刻…是否正站在那里？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下。不来更好，省得烦心。只是那安魂香的气息，似乎比往日更清冽了些。
这日午后，小雪蜷在她枕边打盹，阳光透过窗棂，在锦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楚灼华难得清醒，精神稍好。她靠在软枕上，看着素心小心翼翼地更换香炉中的安魂香。袅袅青烟升起，带着宁神的气息。她忽然开口，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丝自嘲：
“素心…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倒霉？”
素心一愣，连忙道：“小姐！您怎么这么说！您可是咱们大胤的玄凰郡主！天赋异禀，福泽深厚！”
“福泽深厚？”楚灼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这才多久？枯骨魔躯差点吸干我，鬼市邪器差点污我神魂，寒潭取冰晶差点被冻成冰雕，雁门关外…差点被元婴老怪一巴掌拍死…这修仙世界…也太危险了。动不动就重伤濒死，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她目光有些茫然地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向往：“素心…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羡慕那些普通人。没有惊天动地的修为，没有守护家国的重任…日子或许平淡，但…至少安稳。可以…抱着猫，晒晒太阳，看看书，吃些…好吃的点心…不用担心哪天一觉醒来，就被人堵在巷子里…或者被从天而降的大爪子拍死…” 她声音渐低，带着一丝对安宁生活的深深渴望与…对眼前这纷乱战场的厌倦。
素心听得眼圈微红，她虽不懂小姐口中的“惊天动地”是何等境界，但能感受到小姐话语中那份深沉的疲惫与向往。“小姐…”她哽咽道，“您别想那么多…您一定会好起来的！等您伤好了，咱们就回帝都！回听涛苑！小雪陪着您！您想怎么晒太阳就怎么晒太阳！奴婢给您做最好吃的点心！”
楚灼华看着素心红红的眼眶，心中一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傻丫头…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她闭上眼，感受着阳光洒在脸上的暖意。听涛苑…小雪…晒太阳…点心…那些简单而宁静的画面，此刻竟显得如此遥远而珍贵。
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很快被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破。
“郡主，末将陆擎求见。” 影龙卫指挥使陆擎那冰冷而略带一丝沙哑的声音在暖阁外响起。
“进来。”楚灼华睁开眼，声音清冷。
陆擎推门而入，一身玄黑劲装，气息依旧冰冷如万载寒冰，但眉宇间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疲惫。他对着楚灼华微微躬身：“郡主。”
“陆指挥使…何事？”楚灼华问道。
“末将刚从帝都归来。”陆擎声音毫无波澜，“奉元帅之命，押送一批紧急军需，并…带回一些帝都的消息。”
楚灼华眸光微动：“帝都…如何？”
“帝都安好。”陆擎道，“陛下与皇后娘娘听闻郡主重伤，甚为忧心，特命御医院调配了‘九转玉髓丹’与‘养魂安魄散’，命末将带回。” 他取出两个温润的玉盒，递给素心。
“谢陛下、娘娘恩典。”楚灼华微微颔首。
陆擎顿了顿，又道：“二公子…托末将给郡主带了些东西。” 他取出一个精致的食盒。
素心接过食盒打开。里面并非丹药符箓，而是几样精致小巧的点心：几块晶莹剔透、点缀着花瓣的糕点，几片色泽金黄、散发着蜜香的酥点，还有一碗温润如玉、撒着果仁的甜羹。都是帝都贵女们素日喜爱的精致甜食。
“二公子言道，”陆擎的声音依旧冰冷，却难得地多了一丝转述的意味，“郡主在北疆辛苦，这些…是帝都时兴的点心，让郡主…尝尝鲜，换换口味。二公子还说…他在帝都一切都好，让郡主…不必挂念，安心养伤。”
楚灼华看着食盒中精致的点心，心头涌起一股暖流。二哥…虽然人没来，却还记得她这个妹妹，惦记着她重伤在身，送来帝都的点心让她解闷。这份来自遥远帝都的、纯粹的兄妹关怀，如同冬日暖阳，驱散了一丝北境的寒意。她微微点头：“有劳陆指挥使。替我…谢过二哥。”
“是。”陆擎应道，随即又补充，“影龙卫‘夜枭’部已探明，狼庭主力受创后，已退守‘黑风谷’，短期内无力再犯。雁门关…暂时无虞。郡主…安心休养。” 他躬身行礼，“末将告退。”
“辛苦陆指挥使。”楚灼华轻声道。
陆擎退下后，素心将食盒捧到床边：“小姐，您…要不要尝尝？”
楚灼华看着那些精致的点心，心中微动。虽然身体虚弱，没什么胃口，但那份来自亲人的心意，让她感到温暖。她摇摇头：“…先放着吧，晚些…再尝。”
“是。”素心将食盒小心放在一旁。
就在这时，素心轻“咦”一声，走到窗边。窗台上，靠近角落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巧的、温润的白玉瓶。瓶身没有任何标识，却散发着清冽悠远、带着一丝冰雪气息的茶香。
“小姐…”素心拿起玉瓶，轻声道，“这…好像是新放上的？这香气…是‘雪顶云雾’？”
楚灼华目光扫过那白玉瓶。雪顶云雾…赵珩最喜欢的茶！也是他之前送过她的！她心头微动。他…刚才来过？就在窗外？趁陆擎进来汇报的间隙，悄悄放下了这瓶茶？他…是在回应她刚才对“点心”的怀念？还是…单纯地想让她尝尝他喜欢的茶？
她看着那白玉瓶，清冽的茶香似乎驱散了点心的甜腻。心中那丝因赵珩缺席探望而产生的、微妙的失落感，似乎…被一股暖流悄然抚平。他终究…是在意她的。只是…选择了更沉默、更…体贴的方式。这份无声的关怀，如同这清冽的茶香，无声无息地沁入心脾。
她让素心将白玉瓶放在心莲灯旁。清冽的茶香与温润的莲香交织，带来一种奇异的宁静。她重新闭上眼，抱着小雪。阳光温暖，茶香清冽。虽然身体依旧虚弱，前路依旧凶险，但此刻…心中却难得地…一片安宁。
（第九十一章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