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怎么办!?”
安烨和艾维娜的劝慰起到了作用,可惜看起来用处不算太大。
席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更不记得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但脑内家族覆灭的场景总会不断闪回。
没办法,在森严的等级制度之下,如果双方的差距过于巨大,弱小一方的生死不过是强大那一方一句话的事。
平民在贵族眼中是下等肮脏的存在,甚至都不会将他们看作同族,但在高位的贵族眼中,这些低级贵族又与那些平民有什么区别。
早在安烨来到莱风城开始,这种恐惧就一直萦绕在曼波顿一家的头顶,而随着调查的推进,这种恐惧便化作了实质的高压,逼迫着她们做出举动,不管是什么都好,因为干坐着往往是最折磨的。
之前曼波顿主动叫住艾莉西亚,乃至后面改账本,和刚才席纳壮着胆子前去觐见,本质上都是这个理由。
她们不想做着等死,所以即便知道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改变不了一个可能已经既定的结局,但本能还是驱使着他们开始挣扎。
安烨的举动不过是深化她们了举动背后的恐惧,现在席纳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她正一边思考着生存之法,一边又在不断回忆刚在的一切细节,希望能从安烨的表情和艾维娜的动作中找到让自己相信她们的根据。
毕竟说辞只是说辞,它们还不足以完全支撑起‘相信’。
“哦,席纳夫人,一段时间不见,看来你正处于一段非常糟糕的时光,如果不建议,在下愿意帮您分担一二。”
“谁!?”
恐惧虽有,但是理智尚在,席纳清楚府内的佣人不可能会擅闯自己的房间,现在有这个能力和胆量的就只可能是皇室的骑士,而他们用这种方式拜访的目的也只可有有一个。
于是,那道声音落下的瞬间,席纳便感觉到一股冷意划过脖颈,她下意识地抓起桌上的水果刀,但没有第一时间摆出攻击的姿态。
“求求您!请回去告知殿下,哈尔家族绝无半点不忠之意!我们愿意献上我们的一切,以证明我们的衷心!但至少请殿下能放过我的女儿,她什么都不知道!”
摆出攻击姿态只有死路一条,但这样至少还有一点缓和的余地。
“请冷静一下,席纳夫人,是我。”
席纳心中如山崩般的绝望被等同分量的茫然,惊异,违和和更加深邃的恐惧所替代,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缓步从阴影中走出的人影,她不是一个啥子,相反之于普通的贵族小姐,席纳算是聪明的那一类。
“罗登先生,你...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哈哈,这个啊,看来席纳夫人近来确实过得比较糟糕。之前您不是在本店购置了一批衣裙,现在在下按照之前的约定特意将其送来,这点,您忘了吗?”
席纳的视线紧紧跟随着罗登的动作,盯着他自然优雅地摘下头上的圆顶礼帽,欠身打招呼,盯着他缓缓将从自己的黑色西服内测拿出一本账本,然后上前将其轻轻地放置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面。
“啪。”
明明那本账本是被轻缓的放在桌子上面,按说不应该有声音,但席纳却好像听见了那本账本重重拍在自己心头的声音。
现在她还能勉强站住身体,纯粹是因为刚才被安烨吓过头了,现在脑子还有木,另外一点就是,她现在的双腿已经完全僵硬住了。
“不...我想您误会了,罗登先生,这点我没有忘,我只是在问为什么您会出现在我的房间。”
“这可真是...失礼,不经同意就进入女士的闺房确实算不上是绅士的行径。不过今天在我将东西送来之时,并未找到您,而且贵府上下似乎不太欢迎我的到来,无奈,这才出此下策询问了您手下佣人您房间的位置。”
听完罗登的解释,席纳并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愈发戒备眼前的人。
“是这样嘛...罗登先生?”
“确实如此,席纳夫人,所以冒犯之处还请见谅。不过,现在比起继续纠结礼仪方面的问题,眼前有着更为重要的事情,不是吗,夫人?”
“......是...没错。”
罗登轻笑着,将桌上的账本退到席纳的面前,正对着她,然后自然的拉开椅子,拿起放在一边的水壶,倒水泡茶。
此刻,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而此刻正是在位即将开始茶会进行着准备。
席纳见状,挪了挪僵硬的双腿坐到主座,这样似乎能给她一点底气,让她能尽快请罗登从这里离开。
然而,事实注定她的一切行动都是徒劳的,罗登特意推到她面前的账本,虽然账本表面是棕灰色的,但此刻却比任何鲜艳的颜色都要刺眼。
席纳试想了很多话术,可一旦注意到眼前的账本,这些话术便统统失去了它们的意义。
这不是单靠一两句简单的话语就能解决的事情。
“请,夫人,在下对茶艺多有自信,希望借这杯甘美的红茶,缓解刚才稍显沉闷的气氛,并让我们一起为了接下来的对话能有个愉快的结尾。”
“...是,是呢,我也希望如此。”
直到罗登平缓的声音响起,席纳才恍然回神,愣愣地回应并接过红茶,而看着杯中身前还冒着袅袅热气的红茶,她地喉咙蠕动了两下。
尽管刚才在安烨那边被吓出了一声汗,回来到现在滴水未进,喉咙早已干涸,说出的话语也带着些许沙哑。
可她不敢喝,但又不能不喝,视线在红茶和罗登之间来回移动。
最终,理智战胜了恐惧,她缓缓将茶杯送到嘴前,湿润滚烫的感觉拂过她的嘴唇,沿着喉咙划入胃部。
疼,很疼,席纳甚至一下子就被疼出了几滴眼泪,但她只能这样。
“确实是不错的手艺,罗登先生。”
“您能喜欢再好不过,那么事不宜迟,让我们进入今天的主题吧。”
罗登坐到了席纳的对面,同样端起一杯给自己倒的红茶,十分从容地开口,语气平淡,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时。
“之前夫人委托在下修改的账本已经按照要求完成,还请确认。不过请如我直言,当下夫人...或者说贵府的状态,似乎已经不是这点简单的小手段得以解决的了。”
拿起账本,席纳只是简单将账本翻看了一遍便放了回去,根本没看其中具体内容,因为那现在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当下伯爵府的状况确实如罗登先生所言,还请问先生有什么见解。”
“其实正要说起来,很简单,不过在那之前我从佣人们的口中得知,您先前前去觐见了殿下,可以的话,我想知道过程中具体的细节。特别是关于安娜殿下和艾莉西亚大人两人相处的细节,对此在下十分感兴趣。”
“这...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席纳感觉罗登在说到‘安娜’两个字的时候,声调似乎轻快了些许。
至于他为什么要问这件事,席纳不知道,尽管她同时也明白,现在在这里说出刚才的觐见过程本身就已经算是不忠,可她没得选,只好全盘如实托出。
不过事情并非没有转机,虽然危险,但她之后可以选择将罗登的事情都供出去,以此为自己博得几分活路,所以席纳讲述的时候一直仔细地观察罗登的神情。
现在多一份细节情报,搏得活路的胜算便会多出几分。
她亲眼观察着罗登的神情从一开始的轻松,一路慢慢向...兴奋?愉悦?最后他竟然连脸上的笑意都不再掩饰。
“罗登先生?”
“哈哈哈,抱歉,夫人,我为刚才的失态道歉。在下只是想到了一些高兴的事情而已,还请不要在意。”
“请问您所谓高兴的事情是指?”
“一些小事而已,不值一提。比起这个,在下大致了解夫人现在所处的困境了,虽然夫人可能觉得难以处理,但巧合的是,在下在卡斯兰瑟的时间里积累了不少人脉,因此知道一些精灵一族的秘辛。同时在下也非常好运,曾和安娜殿下有过一面之缘。”
直觉告诉席纳,两件事不是自己该听的事情,而且知道这两事的罗登,其身份自不必多说,可是事情进展至此,她好像已经没了选择。
“还请说,罗登先生。”
“其实,安娜殿下是莱坦尼斯皇室与精灵皇室的混血,不知道您有没有注意到安娜殿下发丝间的银色。而艾莉西亚大人在精灵一族虽然被称作祭祀,但自古掌管祭祀一职的精灵同样属于精灵皇室的血脉。”
“我...我知道这些干什么,罗登先生,我们现在不是在讨论如何绝对伯爵府当下的困境吗?”
如果之前席纳是在强撑,那么现在她终于撑不住,在血统论至上,憧憬纯净血脉的贵族之中,上面那一小段话意味着什么?
不管哈尔一家再怎么忠诚,光是知道这一点,就足够艾维娜将他们乃至全莱风城毁尸灭迹。
现在席纳脑中什么都没有办法思考,端着茶杯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杯底和托盘碰撞出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耳边,不过她无暇顾及,心中的冲动不断拉扯着她,让她冲去门外。
“自然有关系啊,夫人。之前在莱风城西边的克塞尔小镇,在下曾在那里有幸见过殿下一面。当时艾莉西亚大人被歹人关在地牢之中,利用她的鲜血研究树神的诅咒,因为艾莉西亚大人可以说是诅咒的载体,而一旦了解并掌握这股力量...”
“你不要再说了!!!我没听见!!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还带有茶水的茶杯从罗登的耳边飞过,重重地摔在其背后的墙上,过程中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在罗登的脸上。
不过他并没有生气,优雅地从怀中抽出一条手帕,将脸上地茶水擦拭干净之后缓缓走到,死死将自己的脑袋捂住躲在沙发里面的席纳身边,然后像个绅士一样,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并用十分温柔的语气继续道。
“看来是在下着急了,还请原谅夫人。”
“请您赶紧离开,离开这里,离开莱风城,求求您,求求您!”
“自然,在下确实近日便打算离开莱风城,不过还请让在下将刚才的话说完。艾莉西亚大人似乎自小因为诅咒在族地过得很辛苦,而安娜殿下...似乎也是如此,这两位大人的过去十分相近,所以命中注定她们会被对方吸引,然后走到一起。”
说着,罗登捧起席纳的脸颊,让她直视着自己。
“所以夫人您要做的,其实非常简单,只要在这过程中提供一点小小的帮助,这样两位大人一定会感谢您。至于殿下正在调查的案子,只要您这边顺利,爱情的力量自然会将线索和结果送到她们的面前,童话中都是这么演的不是吗?”
“...我只要做...这些...就好了?”
“啊~当然,您需要付出的只有这一点。而您不仅能成功化解贵府的危机,说不定还能在两位大人的眼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借此带着哈尔一家跻身上层的贵族行列,永远离开这个落后的莱风城。”
“.....”
席纳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罗登也不需要她回答,他相信她现在能够做出明智的判断,不,或者说,现在她根本没得选。
“那么,在下今天便先行告退,祝夫人一切顺利,也祝您能有愉快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