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法罗拉王国王都,格洛斯特街221B。
第一缕阳光,艰难地穿过布满菱形格子的凸肚窗,在起居室略显陈旧的波斯地毯上投下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昨夜壁炉里残留的松木烟灰的气味,某种辛辣化学药剂若有若无的刺鼻感,还有一丝大概是昨天晚餐时没完全清理掉的、烤过头的泰达郡布丁的余韵。
起居室墙角堆着几摞装订厚实的学术期刊和案件卷宗,几乎要顶到天花板,另一面墙则被一个巨大的橡木书架占据,上面塞满了各种语言的书籍,从《法罗拉王国植物毒性大全(精装插图版)》到《蒸汽差分机核心原理与实用维修手册(第三版)》,再到一卷卷用褪色丝带捆扎的、羊皮纸封面的古老手抄本,内容五花八门。
一张巨大的橡木书桌占据着靠近窗户的黄金位置,上面散乱地铺着图纸、拆解到一半的精密黄铜齿轮组、几个盛放着不同颜色粉末的玻璃小碟,以及一个擦得锃亮却孤零零没有配套茶壶的银质茶托。
唯一的例外,是壁炉架上方悬挂的一柄装饰华丽、细长的指挥刀。它安静地悬在那里,深红色的天鹅绒衬垫托着冰冷的金属锋芒,与整个房间的学术氛围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
起居室一角的单人沙发里,罗切斯特先生深陷其中。他裹着一件深紫罗兰色的丝绒晨袍,那袍子华丽得近乎夸张,宽大的袖口几乎拖到地毯。晨袍下摆随意地搭在膝盖上,露出里面显然没换过的、皱巴巴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他整个人以一种违反人体工学的角度蜷着,仿佛一只试图把自己塞进茶杯里的长腿猫头鹰。
此刻,这位侦探正全神贯注于眼前的事物。
他左手举着一个边缘镶嵌着黄铜、镜片异常厚实的放大镜,右手则小心翼翼地捏着一根极其纤细的白色毛发。他那双锐利得能穿透迷雾的灰色眼睛,透过镜片死死盯着那根毛发,眉头紧锁。
清晨的寂静里,只能听到壁炉架上那座笨重的黄铜座钟,发出“咔哒、咔哒”规律而沉重的走动声,以及窗外远处隐约传来的、蒸汽马车驶过鹅卵石路面时特有的低沉“噗噗”声。
突然,连接着卧室的橡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打破了这近乎凝固的寂静。
伊维娜·格洛达尔小姐走了出来。她身上是一件剪裁合体的浅米色高领长裙,外面罩着件深蓝色的医师外袍,袍子干净利落,只在袖口处用银线绣着一个小小的、代表医疗的蛇杖徽记。深褐色的头发被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鼻梁上架着一副小巧的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明亮,但明显带着一丝疲惫。
她的目光扫过起居室的混乱景象,最终落在那团蜷缩在沙发里的紫色“物体”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她走向壁炉旁那张堆满东西的书桌,目标明确地伸手去拿那个孤零零的银茶托,准备给自己倒杯水。
就在这时,沙发里传来一个声音。
“啊,伊维娜小姐。我不得不指出,”罗切斯特的头甚至没有抬起,目光依旧粘在那根可疑的毛发上,“您今天早上泡茶时,比您习惯的标准,少放了一又四分之一勺糖。”
伊维娜伸向茶托的手停在半空。她缓缓转过身,眉毛高高挑起。
“罗切斯特先生,”她淡淡地说道,“首先,我今早还没来得及烧水,更别提泡茶。其次,关于糖的用量,您那异于常人的味觉器官所感知到的‘标准’,恐怕只存在于您自己的逻辑推演里。最后,”她撇了撇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他手里那根毛发,“如果您研究的对象是隔壁琼斯太太那只高贵波斯猫‘雪球’昨晚来访时留下的‘罪证’,我建议您不如先关心一下它那被您实验台上泄露的‘活力萃取液’染成了亮橘色的尾巴尖。琼斯太太今早送牛奶时,眼神可不太友善。”
罗切斯特捏着毛发的手指猛地一僵,那根细毛差点从他指间滑落。他终于舍得将视线从放大镜上移开,那双锐利的灰眼睛转向伊维娜。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实验台角落一个打翻的、瓶口还残留着诡异橙色荧光的小玻璃瓶,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亮橘色?”他喃喃道,语气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不确定,“可‘活力萃取液’的理论反应色应该是翠绿才对?”
“显然,它和‘雪球’尾巴上的某种成分产生了意料之外的‘魔法协同效应’。”伊维娜的语气带着一种“早就告诉过你”的了然,她终于成功地拿起那个银茶托,走到旁边的小水壶旁。水壶是黄铜材质,壶身上蚀刻着复杂的藤蔓花纹,壶嘴处镶嵌着一小颗微微发亮的蓝色魔晶石。
她拿起水壶,对着壶嘴清晰地说:“沸腾之水。”
壶身内传来一阵轻微的嗡鸣,那颗蓝色魔晶石瞬间亮起柔和的光芒。几秒钟后,一股蒸汽从壶嘴喷出,伴随着水沸腾的咕嘟声。伊维娜熟练地将热水注入茶托上的小茶杯里。
“另外,”伊维娜端起茶杯,轻轻吹散热气,目光透过氤氲的水汽看向罗切斯特,“关于您对我生活习惯的‘精密观察’,我必须提醒您,作为一个拥有正常生物钟的人类,我的早餐通常在七点之后开始。您那种将凌晨三点当作‘清晨’、并以此为依据来推断他人‘少放糖’的推理模式,罗切斯特先生,恕我直言,缺乏对基本生理规律的必要尊重。”
罗切斯特已经放下了放大镜和那根惹祸的猫毛,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宽大的丝绒晨袍裹得更紧了些,脸上那点罕见的失误神情迅速被一种近乎傲慢的自信取代。
“生理规律,我亲爱的医生,恰恰是最容易被忽视的、揭示真相的关键拼图。”他恢复了流畅的回答,“一个人的习惯,如同他指纹的纹路,独一无二且根深蒂固。您通常在六点四十分醒来,六点四十五分进入盥洗室,耗时十二分钟进行个人清洁。顺便说一句,您最近似乎开始尝试使用新配方‘曼洛尔露珠’魔法洁面膏,它残留的薄荷与柠檬草混合气息比您之前用的‘白蔷薇精华’要明显得多。六点五十七分,您会走进起居室,第一时间烧水准备晨间饮品。您习惯在红茶中加入两块方糖,精确地说,是两块来自西特兰群岛、颗粒均匀的特级蔗糖方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