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逊,”他忽然开口,“你们小姐的怀表,在午夜焰火开始前,最后一次被确认存在,是在她九点半左右查看时间的时候。而发现失窃,是在午夜焰火结束后的混乱中。这中间,隔了大约两个半小时。告诉我,在这两个半小时里,你们小姐都做了些什么?她一直待在舞厅吗?有没有离开过?去过哪些房间?接触过哪些人?哪怕只是短暂的交谈?任何异常的举动?比如,感觉被人撞了一下?或者,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气味突然出现?某种平时舞会上没有的香水味?某种化学药剂的味道?或者蒸汽管道接口泄露的那种特有的、带着铁锈味的湿热水汽?”
罗切斯特的问题如同天马行空,从行踪轨迹突然跳到了气味感知。约翰逊被这一连串密集而跳跃的问题砸得有些发懵,他张着嘴,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碎片。
“小姐她,她中间离开过舞厅一次!”约翰逊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大概在十点过一刻的时候!小姐说觉得舞厅里太闷热,而且她高跟鞋的系带好像有点松了,想去旁边的小休息室整理一下,顺便补点妆。我本想跟着去,但小姐说不用,休息室就在隔壁,几步路就到,而且玛格丽特小姐会陪她一起。她们确实一起去了,大概也就离开了十分钟左右。很快就回来了。回来时小姐的鞋带确实重新系好了,气色也好了一些。至于气味……”
约翰逊皱紧眉头,苦苦思索,“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味道?舞厅里一直都是各种香水味,硬要说的话,在她们从休息室回来的时候,我好像闻到玛格丽特小姐身上有股很淡很淡的像是新印刷品的那种油墨味?但非常淡,也可能是我的错觉。哦,对了!就在焰火快要开始前,大概十一点四十分左右,舞厅靠近后花园门廊那边,似乎有根蒸汽暖气管道的接口松动了那么一小会儿,‘噗嗤’喷出了一股白汽,带着点铁锈味,当时还引起了一点小小的骚动,有人被烫到了脚踝。不过管家很快就带人修好了。”
罗切斯特静静地听着,当约翰逊提到“油墨味”和“蒸汽泄露”时,他那双灰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光芒闪烁了一下。他不再发问,身体向后靠进天鹅绒座椅里,缓缓闭上了眼睛,双手十指指尖再次相触,抵在下巴上。车厢内陷入一片沉寂,只剩下马蹄声、齿轮声以及远处城市模糊的喧嚣。
伊维娜看着对面陷入沉思状态的侦探。她太熟悉这个姿势了,这是罗切斯特的大脑进入高速运转、将无数线索碎片进行疯狂拼接的时刻。他仿佛变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外界的任何声音都无法穿透那层无形的屏障。她注意到他额前那几缕总是桀骜不驯翘起的黑发,此刻似乎因为高速思考带来的无形“热量”而显得更加蓬乱。
马车在平稳地行驶了大约二十分钟后,终于拐入了一条更为幽静、两旁栽种着高大橡树的林荫道。道路尽头,一扇巨大的、镶嵌着银鹰徽章的黑色雕花铁门缓缓向内打开。门后,是一条长长的、铺着洁白碎石的私家车道,车道两旁是精心修剪的草坪和色彩缤纷的花圃。一座宏伟的、有着新古典主义风格的白色大理石宅邸,如同沉睡的巨兽般,在晨曦中显露出它优雅而威严的身姿。宅邸正面是高大的科林斯式立柱,支撑着宽阔的门廊。屋顶边缘装饰着精美的石雕。马车沿着车道驶到宅邸正门前停下。
车门被恭敬地拉开。罗切斯特倏然睁开双眼,那双灰色的眼眸里再无一丝迷惘,只剩下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光芒。他动作利落地站起身,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是用一种低沉而笃定的声音,清晰地抛出了一句话:
“犯人利用了蒸汽管道。”
正准备下车的伊维娜脚步一顿,猛地抬头看向罗切斯特的背影。利用蒸汽管道?这听起来简直匪夷所思,那些输送热力的粗大金属管道,如何能成为偷窃一枚精巧怀表的工具?这比她之前听过的所有关于会说话的卷心菜的离奇故事还要跳跃。
而罗切斯特,这位似乎永远与“正常思维”绝缘的侦探先生,已经一步跨下了马车。
他站在格林伍德伯爵府那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白色大理石台阶前,迎着清晨略带凉意的微风,抬起手,极其随意地,甚至可以说是粗鲁地,扒拉了一下自己那头本就如同被暴风雨蹂躏过的鸟窝般的乱发。这个动作让他额前那几缕顽固翘起的发丝更加张牙舞爪,配上他那身不合时宜的华丽晨袍,整个形象与眼前这座庄严典雅的贵族府邸产生了明显的反差。
伊维娜看着他那炸毛的后脑勺和那身扎眼的紫色晨袍,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无数疑问和吐槽。她拎起自己那个沉甸甸的黑色医疗箱,紧跟着下了车。
走到罗切斯特身边,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那个坚固的黑色医疗箱塞进了侦探先生空闲着的那只手里。罗切斯特被这突如其来的“负重”弄得微微一晃,有些诧异地转过头。
伊维娜抬起手,指尖精准地指向罗切斯特那如同被电击过般的、倔强翘起的头发,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
“在您开始向格林伍德小姐宣讲您的‘蒸汽管道犯罪论’之前,我亲爱的罗切斯特先生,或许您应该先考虑一下,如何让您头顶这片,呃,‘思维风暴’的遗迹,看起来稍微符合一点基本的人类社交礼仪?”她叹了口气,“毕竟,第一印象很重要。尤其是在一位刚刚丢失了母亲珍贵遗物的、心碎的贵族小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