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伍德伯爵府邸那扇由深色胡桃木与黄铜镶边构筑的沉重内门,在伊维娜面前缓缓滑开。
扑面而来的是凝滞与沉默。
门厅高阔,穹顶绘着繁复的宗教壁画,色彩在经年累月中沉淀得有些黯淡。巨大的大理石柱支撑着回廊,光滑的柱身映照出模糊的人影。但此刻,这宏伟的空间里,只有一片死寂。穿着深色制服、佩戴着银鹰家族徽章的仆人们垂手侍立在墙边阴影里,头颅低垂,目光牢牢锁在自己擦得锃亮的鞋尖上,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偌大的厅堂,只有壁炉里几块木炭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敲出的空洞回响。
一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身着剪裁完美的黑色燕尾服、面容严肃的管家对他们鞠了一躬,无声地引着他们穿过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以精准的步伐迈向前,每一步的差距微乎其微。穿过一条挂满历代家主肖像的长廊后,他们被带到了一间相对较小的会客室。
这房间的基调是沉郁的深蓝与厚重的胡桃木色。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低垂着,只允许几缕吝啬的光线艰难地挤进来,在地毯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壁炉里生着火,但跳跃的火焰似乎也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寒意。壁炉架上,一座精致的镀金座钟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嘀嗒”声。
艾米丽亚·格林伍德小姐就坐在壁炉旁一张高背的扶手椅里。她穿着一件式样简洁的深灰色高领长裙,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这黯淡的颜色与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融为一体。深栗色的长发失去了往日的光泽,随意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她光洁却毫无血色的额角。
她双手紧紧交握着放在膝盖上,指尖不断颤抖。那双原本应该像夏日晴空般明亮的蓝色眼眸,此刻布满了疲惫的红血丝,眼睑下是浓重的阴影,眼神涣散而空洞,仿佛灵魂的一部分也被那失窃的怀表一同带走了。
然而,当罗切斯特和伊维娜走进来时,那空洞的蓝色眼眸里骤然燃起一丝微弱却执拗的光亮,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她几乎是立刻挣扎着要站起来。
“罗切斯特先生!伊维娜医生!”她的声音嘶哑,带着明显的哭腔,却又强自压抑着,努力维持着贵族小姐应有的仪态,“请……请坐。约翰逊都告诉你们了吗?”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急切地扫过,最终落在罗切斯特那张轮廓分明、此刻却显得有些冷漠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祈求。
“大致情况已有所了解,格林伍德小姐。”罗切斯特微微颔首,动作简洁利落,没有多余的客套。将医疗箱还给伊维娜后,他径直走向艾米丽亚对面的一张空椅子坐下。
他坐下后便不再言语,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灰色眼睛,冷静地审视着眼前这位悲痛欲绝的年轻女士。
伊维娜则选择坐在了艾米丽亚旁边的另一张椅子上,将医疗箱轻轻放在脚边。她敏锐地观察到艾米丽亚身体细微的颤抖和眼神深处的哀伤。
“是的,约翰逊应该都说了。”艾米丽亚的声音低了下去,她低下头,目光失焦地落在自己紧握的双手上,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怀表的温度。
“那块怀表它是我母亲……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了。”她的声音哽咽了,努力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每一个字都讲得十分困难,“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古董,只是很普通的魔法怀表。但它里面有母亲注入的一点点水属性魔力,很微弱,很柔和,就像,就像她怀抱我的温度。”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我……我每次握着它,闭上眼睛……就……就好像她还在我身边……轻声提醒我时间……告诉我该休息了……该去赴约了……”她的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泣不成声。
罗切斯特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既无同情也无不耐。只有当艾米丽亚提到“水属性魔力”时,他那双灰色的眼睛极其细微地眯了一下。
伊维娜轻轻叹了口气,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无声地递了过去。艾米丽亚接过手帕,紧紧攥在手里,却没有立刻擦拭泪水,只是用它抵着额头,肩膀仍在微微耸动。
“昨晚,在里弗斯叔叔的舞会上……”艾米丽亚努力平复着情绪,断断续续地复述着昨晚的经历。时间、地点、人物,与男仆约翰逊之前的描述几乎完全吻合:八点三刻抵达,九点半左右看过一次表,并特别强调了她自己当时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银丝网兜的珍珠搭扣,十点过一刻因闷热和鞋带问题与好友玛格丽特短暂离开舞厅去了小休息室,十一点四十分左右舞厅后门廊处蒸汽管道接口短暂泄露引起小骚动,午夜焰火开始,焰火结束返回大厅时发现怀表不翼而飞。
“子爵叔叔封锁了所有出口,搜查了每一个角落,连魔法探测都用上了。”艾米丽亚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可,可什么都没有,它就这样消失了。像水汽一样蒸发了,那块怀表,它上面的魔力,明明那么明显,怎么会……怎么会探测不到呢?”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写满了困惑和恐惧,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罗切斯特,“罗切斯特先生!求求您!它对我真的比什么都重要!请您一定要帮我找回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那哀伤的眼眸里满是水雾。
罗切斯特一直保持着倾听的姿态。当艾米丽亚的叙述结束,那充满绝望的恳求在房间里回荡时,他缓缓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