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泉广场上,罗切斯特捏着那片沾着油污的深蓝色碎布片,他那双锐利的灰色眼眸在布片、泄露的管道接口和周围环境之间反复逡巡,试图寻找着其中的关联。空气似乎因为他专注的沉默而变得更加凝滞。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带着明显不悦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沉寂。脚步声来自连接舞厅的落地玻璃门廊方向,坚实有力地敲打着大理石地板。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霍勒斯?”一个威严而低沉的声音响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里弗斯子爵出现在了门廊下。
他年约五十,身材保持得相当挺拔,穿着一身剪裁极其考究的深灰色晨礼服,领口系着完美的白色领结。精心修剪过的灰白色胡髭下,嘴唇紧抿成一条刻板的直线。他的头颅高昂着,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族傲气,眼神锐利,此刻正带着审视和明显的不悦扫视着广场上的众人。
他的视线首先落在罗切斯特身上。
那身沾了些泥土的华丽紫罗兰色晨袍、那头标志性的鸟窝乱发,以及他手里那片脏兮兮的布片,令子爵的眉头立刻蹙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嘴角向下撇去,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极度反感的情绪。
“子爵大人。”霍勒斯管家立刻躬身,语气恢复了刻板的恭敬,“格林伍德小姐和这两位先生女士,坚持要再次勘察现场。这位是罗切斯特先生,这位是格洛达尔医生。”
伊维娜敏锐地注意到,当霍勒斯管家提到“医生”时,里弗斯子爵那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略微停留了一瞬,似乎对她这个身份感到一丝意外,但很快又移开了。
“罗切斯特先生?”里弗斯子爵带着些许厌恶的意味地开口,“恕我直言,先生,在鄙人的府邸进行这样的‘勘探工作’,是否应该事先通知主人一声?更不必说,”他的目光再次扫过罗切斯特的晨袍和乱发,最终落在他指尖那片肮脏的布片上,“以如此不拘小节的形象出现?”
艾米丽亚立刻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急切和恳求:“里弗斯叔叔!是我请求罗切斯特先生和格洛达尔医生前来的!怀表……那是我母亲唯一留下的……”她的声音又哽咽起来。
子爵抬手,示意艾米丽亚不必再说下去。他脸上的愠怒并未完全消散,但看向艾米丽亚时,眼神里还是掠过一丝长辈的无奈和不忍。
“艾米丽亚,我亲爱的孩子,你的悲伤我感同身受。昨夜我已倾尽全力,封锁宅邸,彻查每一个角落,连最隐秘的暗格都未曾放过!甚至动用了代价高昂的‘魔力溯源’探测法阵!”他安抚地说道,“那块怀表上面的水魔力印记清晰无比,只要它还在府邸范围内,哪怕被藏在铅盒里,法阵也不可能毫无反应!可结果是——空空如也!这只能说明,那狡猾的窃贼早已将怀表转移出了府邸,就在封锁之前!”
他强调着“转移出了府邸”,仿佛在为自己的搜查未能找到线索开脱,却也带着一种对罗切斯特在此浪费时间的质疑。
罗切斯特仿佛没有听到子爵话语中的潜台词和那份对他形象的不满。他慢条斯理地将那片深蓝色的碎布片放进晨袍内袋的一个小皮夹里。然后,他才抬起头,迎向里弗斯子爵那充满审视和压迫感的目光。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丝毫没有因对方的贵族身份或愤怒态度而有所动摇。
“子爵大人,‘不可能’这个词,在逻辑推理面前往往显得过于武断和苍白。”罗切斯特淡淡说道,“探测法阵的失效,本身就构成了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至于我的穿着,”他随手掸了掸晨袍下摆沾上的一点泥土,动作随意,“在真相面前,外在形式的优先级无限趋近于零。”
他无视子爵瞬间变得更为难看的脸色,话锋陡然一转,切入核心:“我们需要一份名单,子爵大人。昨夜舞会所有宾客的名单。尤其是,”他那双灰色的眼睛锐利地扫过艾米丽亚略显苍白的脸,“在格林伍德小姐惊呼失窃那一刻,距离她最近的那几位。”
艾米丽亚的身体微微绷紧,不等子爵回答,她便急切地说的道:“罗切斯特先生,约翰逊告诉您,也就是里弗斯叔叔、玛格丽特,温斯顿勋爵和布莱克先生,我记得温斯顿勋爵就在几步外和布莱克先生交谈……”
“很好。确认无误。”罗切斯特点点头,目光转向里弗斯子爵,“名单越详细越好。此外,能否请子爵大人代为安排一下,我们希望能与几位关键人物进行简短的谈话。”
里弗斯子爵的胸膛明显起伏了一下,显然被罗切斯特这种反客为主、命令式的语气激怒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艾米丽亚那充满祈求的双眼,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压制自己的贵族脾气。
最终,他转向管家,声音冷硬地吩咐:“霍勒斯!去书房,把昨晚的宾客签到簿拿来!另外,派人去请温斯顿勋爵、布莱克先生和玛格丽特·韦斯顿小姐到小会客室等候。就说,”他瞥了一眼罗切斯特,“就说事关昨夜失窃案,需要协助调查。”
“是,大人。”霍勒斯管家躬身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伊维娜的目光在子爵和罗切斯特之间来回转移。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子爵那被强行压抑的不快和罗切斯特我行我素的强大气场之间的碰撞。
她不动声色地靠近罗切斯特一步,几乎是本能般地,将手里那个沉重的黑色医疗箱递了过去。罗切斯特低头看了一眼箱子,又看了看伊维娜,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带着点了然又无奈的意味,顺手接了过来。
“罗切斯特先生,”伊维娜轻轻地提醒道,音量控制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范围,“在您开始盘问那些可能情绪不太稳定的贵族之前,或许您能稍稍满足一下一个普通旁观者的好奇心?关于那片布片,以及它与您那著名的‘蒸汽管道论’之间的神秘联系?”